元卿散着发,墨发如瀑,似要从榻边流淌而下。
他从未被人这样的对待过,仿佛他是湖泊中的一帆小舟,任由宁烟执起船桨,木浆在湖面上滑动,掀起蹭蹭涟漪,肆意将他带动、玩弄。
他想,这样是不对的、有碍观瞻的、丑恶的。
可他还是沉沦了进去。
多年前,他不知心中为何有那种急切变强的向往,在考核中摔破了头,拼尽满身血污,孤身拜入衍山门,师尊见他第一面,只淡淡说了一句:天赋异禀,堪为我徒。
话是这么说,可他眼皮自始至终,都没有多抬一下。
名为抹额的束缚,以及身份的象征,在那时,就在他千辛万苦的攀登下,如锁链般,陌生而又突兀的捆住他的思想,行动,教导他言行举止,教导他无欲无求。
他像是被装进一口量身定制的棺材,所作所为,不得逾越分毫,若有违背,他会面对无止境的惩罚。
时间太久,他习惯了,跟着分不清,他是在棺材里,还是在人世中。
亦或者,从来都没有活过。
现在,有一个人,毫无预料的闯进他的世界,将他从那口名为过往硕大沉重的棺材中拉出,解开他的束缚,给予他这世间最极致的欢愉,告诉他,他还活着。
……好喜欢、好喜欢。
一切都好喜欢。
心里甜蜜满足的发胀,像是即将撑破的蜜罐。
他爱她,哪怕她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哪怕她会骗他。
有这么一刻,拥有的一刻,就够了。
人总是贪心的,有了一点甜头,就会想吃一整颗糖,一整颗糖有了,又会想去吃别的味道的糖。
但元卿不一样。
他只需要一点甜头,就好。
“仙君,你把自己弄脏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似毒死人的蜜糖,灌进了耳朵里。
元卿抬眸看了眼眼前景象,只一眼便迅速移开,气息乱得不像话,整个人羞的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宁烟摸着洇湿的抹额,把它收回捆成一团,塞进元卿手心,让他自己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杰作。
不肖深想,就知道此刻没有答话的元卿该有多么动情。
她就喜欢见证仙人堕落,原本高高在上的被由身至心彻底攻陷,从可望不可及的神台重重跌落下来。
砰——
鲜血和着白衣,深红色的血液汇聚成脚下的寒潭,带他此生最狼狈模样,最污脏的名誉,一起死去。
快了,快了。
她眨眨眼,某一刻开始,她的眼前不再是一片空洞的黑暗,而是模糊微弱的色块光斑。
看不清。
但,离痊愈近了,不是么?
她要亲眼见证仙人陨落。
这是她早就算好了的。
*
衍山门近来的气氛越来越古怪了。
先是一直管理寒凛峰的严仙长请辞,皓月君一连几月都不曾回门,连带着刚回归不久的元卿仙君也跟着消失。
顶头几个声名显赫容貌顶级的人一走,没什么不同,但处处都好像不同。
叶芷兰在医仙的药峰上跟兄长通过话后,情绪低靡的抱着一篮子草药往药峰脚下走。
好巧不巧,低着头走时,正撞上一个抚着银白胡子连连叹息的身影,两人抬头,叶芷兰恭敬行弟子礼,道:
“医仙伯伯。恕晚辈冒昧。”
医仙摆摆手,瞥她手上药篮一眼,“无妨,芷兰丫头这是又想着给皓月君炼制新的丹药了?”
叶芷兰身在剑修峰下,在药理上却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早年帮过医仙解决过不少疑难病症,医仙赏识她,也就准了她采集自己峰上的草药炼制丹药。
“是。”
“芷兰丫头啊,你对皓月君的心意,老夫这个做外人的都看在眼里,偏他是个瞎子,看不到丫头的好,依老夫所见,你还是不要在他身上白费功夫,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也能好些。”
医仙原本不是一个乐意管闲事的人,只是这几日的遭遇实在魔幻,跟着心境不同,也就磨蹭了两句。
叶芷兰虽早便劝诫自己放下,可感情一事又不是没用的玩具,哪有那么容易放下一说?
她忍下心中苦涩,“谢伯伯关怀,他是我兄长,以前是,以后也会是。再说……他已有人相伴身侧,往后我也只会是他的义妹,仅此而已。”
医仙许久没听齐灿消息,闻言感兴趣道:“哦?皓月君莫非近日也在外开了春枝?”
“并非春枝,是为钟情一人,我该叫一声嫂子的。”
医仙陡然一悚,“这位不会也称是什么妻子之类的吧?我堂堂衍山门近日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全都遭烟缘线捆了个邪乎。”
叶芷兰奇怪问道:“伯伯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两个?”
“诶,说来还是关于那位的事……老夫偷偷跟你讲啊,你可别告诉别人。”
说着,医仙四处偷瞄一眼,贼眉鼠眼得跟她凑近,正想说话,嘴皮子就跟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半个字也吐不出。
老头子急红了眼,混不吝的元卿,竟敢给他下禁言咒!
他只得以最后的反抗,摊开手中那块留影石。
留影石浮在空中,记录他偷偷录下的这一幕。
画面中,是在一处客栈,一身白衣如雪的元卿仙君缓步而出,迎视角进里,映入眼帘便是略显苍白的美貌女子面孔。
往日的高岭之花温柔小意的伺候着她,低声询问她的意见,眉眼间是几乎融化的柔软。
叶芷兰却是蓦然一惊。
……她在兄长的书房里,见过这名女子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