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朝,龙启七年。
国都金陵,威远将军府。
威远将军林时远正在栖梧院主屋的檐下中来回踱步,眉心紧皱,时不时探头往屋内看一眼。
院子里淅淅沥沥的小雨持续下着,打得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上金黄色的桂花落了一地。桂花香味混合着血腥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屋内,将军夫人许氏正在生产,陆陆续续有丫鬟端整盆的血水出来,看得林时远心跳好似都漏了一拍。
许氏向来是个坚忍的性子,这些年随着林时远南征北战,是见过大场面的女子,且这也已经是她第四胎了,所以院子里只时不时听到许氏喊一声,大部分时候都只听得丫鬟婆子们端着血红的盆子,进进出出的声音。
听不到太多声响的林时远心中更是焦躁不安。原本,林时远该没有这么操心的,夫人生前面三个儿子的时候,都很顺利。
只是夫人这第四胎怀得是双生子。
在大兴朝,双生子若是龙凤胎那是大吉之兆,可若是双生女儿或者双生儿子,则是不祥之兆。
而双生子极为罕见,更不要说龙凤胎了。普通的郎中都诊不出来。林时远也是看着夫人肚子比之前怀胎时大了许多,才找了好友陆衡之来诊脉,确定是双胎。
陆衡之是江湖门派星月阁的阁主,医术和毒术都是冠绝天下。
林时远正想着陆衡之怎么还未到,院外就传来了微微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时远兄,临时有点事情耽搁了,夫人怎么样?”
院外走来一个白衣中年男子,虽然已经不是少年的样子了,但是依旧身姿挺拔,面容干净,看一眼就知道年轻时候该是个英俊挺拔的疏阔男儿。来人正是星月阁阁主陆衡之。
一向沉着冷静的阁主此刻也有些紧张,医者都知道,生产双生子,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情。而陆衡之与林时远相交多年,深知夫妻二人感情深厚,若夫人出点什么事,林时远恐撑不住。
到底会生出龙凤胎还是同样性别的孩子,此刻在他们心里倒是退到了其次的位置。
林时远看到陆衡之,一瞬间感觉到心安了不少。
“进去两个多时辰了,还没有什么响动呢。”
陆衡之的手在林时远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道:“双生子生产极为不易,时远兄莫急。”
说着,陆衡之拿出一颗药丸,递给了正好出来拿帕子的产婆。
“将这个药丸给夫人含在嘴里,能帮助夫人蓄力。”
产婆是许氏娘家找来的人,是个可靠稳当的,刚刚见到夫人那异于常人的肚子,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这会子,正好听到了陆衡之的话,心中惶然,她忙接过陆衡之的药丸,也顾不得别的了,立马就进去了。
雨依旧下个没停,血腥味更重了,盖过了院子里的桂花香气,夫人的呼喊声压抑不住,一声一声如同重拳一般敲击在林时远的心口,直到夜幕降临,众人期盼的婴儿哭声才终于响了起来。
林时远一脸喜色,眉头稍稍舒展开。
只是和前三个儿子出生时,丫鬟婆子跪一地恭贺的声音不同,这一次,产婆和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言语。
产婆脚步不太稳的样子,走了出来,跪下。
“将军,是双生子,两个女儿。这......”
林时远和陆衡之对视一眼,林时远朝着屋内走去。
屋内许氏一脸惨白,虚弱地躺在床上,两个白嫩可爱的孩子被包在了一起,放在了许氏的边上。
见到林时远进来,许氏泪眼婆娑。
“夫君,是两个女儿,这可怎么办?”
林时远看着床上躺着的两个孩子,大概是双生子之间的心有灵犀,两个孩子睁着眼睛互相看着,手也朝着对方脸上摸去。
林时远看着两个孩子,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十八年后,金陵城。
傍晚时分,大门紧闭的威远将军府门口站着两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个男子说道:“估计又是来悼念威远大将军的,唉,你说这战无不胜的威远大将军怎么就满门战死了呢,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的同伴附和道:“是啊,这噩耗传回来一个多月了,好多人依然难以置信啊。这赫赫威名的百年帅府,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已嫁人的孤女。真是造化弄人啊。”
林洛瑶呆呆站在将军府门口,听着那两人的叹息声渐行渐远,面纱下的嘴唇紧咬,指甲嵌入掌心,可她却毫无痛感。
师姐徐婉儿拍了拍她的肩膀:“洛瑶,走吧,天黑了,我们抓紧时间去找你妹妹。”
林洛瑶沉默转身,两人一起朝着定安侯府走去。
已是宵禁的时刻了,整座金陵城被墨一样的浓黑笼罩得密不透风,微弱的月光也被乌云遮住。
突然一道闪电撕裂云层,照彻长空,照得正在定安侯府屋檐上飞驰的两个身影顿了顿。
换上一袭黑衣的林洛瑶,全身上下只看得见那双明亮的眸子,身子轻盈,腾空跃起。徐婉儿身形矫健,轻声说道:“小师妹,应该是这里。”
林洛瑶闻言,眉心一紧,放慢了动作,似有些踌躇。
徐婉儿看着一向活泼张扬的小师妹,此刻竟紧张地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心疼。
林洛瑶思索片刻正打算往下跳,徐婉儿一把拉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动。
林洛瑶不解地看向下面,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正朝着院子里走来。
女子身姿轻盈,走进院子后,院内的灯笼照在她脸上,使得她唇角那抹得意的笑容特别显眼。她未曾敲门,径直就推开了屋门。
女子一进去,林洛瑶和徐婉儿就立刻从房顶跳了下来,绕到了主屋的后面,站在了微微开了一点缝的窗户外面往里看。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林洛瑶看见屋中有一张雕花木床,床上躺了一个人。不过一眼,林洛瑶身子轻颤,几乎有些站不稳。
屋内床边上站着从小陪在她身边的丫鬟香云。
香云被突然进来的白衣女子吓了一跳,认出来人后,她畏畏缩缩地请安道:“见过表小姐。”
被称为表小姐的女子看都没看香云一眼,径直朝床边走去。香云看到来人的动作,下意识警惕地站在床前。
白衣女子挑眉不屑地看了一眼香云。
“怎么?怕我害你们家小姐?”
香云低垂下了头,没有答话。
白衣女子越过香云,一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躺在里面的人,放下帘子时,厌恶地撇了撇嘴。
“看样子真的是醒不过来了。”
白衣女子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让林洛瑶怒火中烧,一双眼直直瞪着那女子。
屋内香云咬着唇,强忍着泪水。
白衣女子看到香云的样子,走近她,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冷哼一声,一脸轻蔑地说道:“果然是她的奴婢,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还真是随了主子了。只不过就算她醒了,侯爷如今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她不是靠着父兄来逼迫侯爷与她圆房吗?哈哈哈,如今我倒是要瞧瞧,她还有什么办法让侯爷进她的屋!”
白衣女子似乎心情很好,她大笑着,转过身离开了屋子。
窗子后面的林洛瑶全身紧绷,眼睛猩红,攥紧的拳头指尖发白。徐婉儿拉住了她的一只手臂,捏了捏她的手,提醒她千万不要冲动。
许是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床上的人好像动了动,惊得床边的香云立马收了泪,趴在床边看。可她轻唤了好几声,床上的林清瑶依旧没有反应,彷佛刚刚的那一下只是错觉。
林洛瑶确认院子里没人了,才小心翼翼又有些胆怯地朝着那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妹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