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玉羚的声音虽然不大,也不怎么严厉,却像一根针,一下子刺破了嬴敢当的面具。嬴敢当尴尬的抹了抹脸,眼神中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瞟了施玉羚一眼,眉梢微微一挑。
无忌茫然地看着他们。他知道嬴敢当一直在装,可是嬴敢当实力这么强,居然能帮他对付盖无双?
那他也太能装了吧。
“无忌,剑有剑意,音有音意,其实都是相通的,无非是技法熟练之后,上升到心意的玄妙境界。剑式可以手把手的教,剑意却只能靠悟。弹琴的指法可以教,琴音中的意却只能靠自己悟,其意一也。”
无忌明白了,转头看向嬴敢当,既惊讶,又欢喜。“你悟了琴中之意?”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嬴敢当故作失落的叹了一口气。“可是你别忘了,我也是天音院的入室级弟子。不通琴意,又怎么可能成为入室弟子。”
“哈……哈哈。”无忌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的确把这件事给忘了,嬴敢当虽然战斗力是渣,却是正儿八经的天音院入室级弟子。
“入室级弟子都通意?”
“基本上吧,也不一定。”施玉羚嗔了嬴敢当一眼。“不过,七皇子是天才,否则也不会十二岁登堂,十四岁入室。不出意外的话,三十岁可臻大成。”
无忌惊讶不已。“你是意思是说。他三十岁可以实现大圆满?”
施玉羚摇摇头,正准备解释,嬴敢当摆摆手。接过了话头。
“还是我来解释吧。玄灵猛壮四境通常是指身体的强弱和元气的厚薄,对于无法形容的意来说,这四境并不完全对应。身弱而意强,身强而意弱,都有可能。”
嬴敢当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接着侃侃而谈。“体重修。意重悟,修体需要长年累月的坚持。哪怕资质再差,只要能吃苦,总能有所进步。炼意却不同,有可能一朝领悟。也可能终生懵懂,一无所得。”
“这可有点玄啦。”
“是的,你听过高山流水的故事吗?”
无忌点点头,却没说话。现在不是他卖弄的时候,听嬴敢当说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钟子期只是一个樵夫,却能闻琴曲而知高山之峨峨,江河之洋洋,是天生的意通之人,但是如果让他学琴。却未必有成。他那拿了一辈子斧头的手,很可能一个音也拨不准。当然了,更多的人弹了一辈子琴。却依然是个琴匠,入不了艺,听不出琴曲中的山情水意。”
无忌抬起手,打断了嬴敢当:“你说的这些和佛教的渐悟、顿悟有什么关联?”
嬴敢当和施玉羚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
“没错,炼意和顿悟非常相似,更重悟性。不过。正如佛法中的渐悟、顿悟不可偏废一样,意体也不可分。不炼意,很难成就圆满。不炼体,就算炼意再有天赋,也只会像我一样……”
嬴敢当指指自己的胸口,自嘲地一笑。“纸上谈兵,百无一用。”
“你有这么好的悟性,为什么不炼体?”
嬴敢当顾左右而言他。“行了,既然姐姐开了口,我就勉为其难。不管怎么说,我也希望你能成为大国师,以后好傍你这棵大树乘凉。不过,你也别指望太多,毕竟我不是俞伯牙,你也不是钟子期。”
……
在天然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总算填饱了肚皮,无忌回到天书院。
洗漱一番后,无忌走进天书塔,准备继续上楼练剑。一进门,“哗啦”一声,围上来一群人。
“二师兄好,能见到二师兄,真是太好了。”
“二师兄真是容光焕发啊。”
“二师兄,能给我们讲讲怎么练剑吗?”
“……”
“我……”看着一张张热情的笑脸,无忌一时无语。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咸阳还有娱乐小报,八卦传得这么快?
“散了,散了。”嬴自清走了过来,挥挥袖子,将一群老师弟、小师弟赶散,将无忌从崇拜的人群中救了出来。“师弟,你成了天书院的功臣啦,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天书院的弟子去天剑院挑战。更重要的是,你居然打赢了。”
无忌尴尬的笑了笑。这可有点上纲上线,无限拔高啊,我压力很大。
“不过,练剑之外,也不能忘了正事。”嬴自清领着无忌上了三楼,指着一座书架。“这上面都是与祭祀有关的典籍,你抓紧时间多多温习。先生闭关,祭祀的重任就落到我们俩肩上了,师弟,你可得好好帮衬我啊。”
无忌看看书架上摆得满满的书简,一时没明白。“师兄,你是让我学习祭祀礼仪?”
“当然。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军事由天戎院负责,祭祀就是天书院的天职啊。”
无忌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
他一直觉得天书院就是研究天书的,听了嬴自清这句话,他才想起来还有祭祀这回事。没错,天书院是帝国的神殿系统,最现实的任务就是主持祭祀,相比之下,研究天书倒是比较小众的任务。
“可是……我现在没时间啊。”
“没事,你先练剑,练剑的空隙翻一翻,大致熟悉一下就行。”嬴自清哈哈一笑:“我境界不够,对付不了天剑院、天策院,这些事还应付得来。”
无忌松了一口气,又与嬴自清说了几句闲话,这才上楼。
……
打开剑匣,看着匣中的六口古剑,无忌没有立刻开始练剑,而是盘腿坐在剑匣前,开始冥想。
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消化。
昨天晚上练剑,他根本没想到剑意这么回事,或者说,他没有主动的去考虑剑意这么玄乎的东西。他只是想把最细微的动作做到位,将自己的体能发挥到极限,以便把最沉重的巨阙剑提起来。
事实证明,他不仅做到了,而且有意外收获。
仅凭一式,他击败了一丈红,而且阴差阳错的练成了剑意,虽然只是最基本的剑意。
这是个意外,但是如果仅仅当成一个意外,那就不是意外,而是愚蠢了。
很多重大的发现都是意外,但是所有能把意外变成发现的人,都是善于寻根问底的人。那些把意外只当成意外的人,最后通常会后悔莫及,错失良机。
无忌不想后悔,所以他要好好反思一下整个问题。
要离一羽说,将身体的能力发挥到极限,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位,就是壮境巅峰的剑意。
这和壮境的基本定义相似。通过艰苦的练习,将身体的机能调整到最佳,就是壮境巅峰。就算没有变形能力的原人也可以做到。
昨天晚上的练习就是如此,将每一个姿势都做到最好,苦练了一夜,不仅将剑式强化成肌肉记忆,同时还练出了剑意。
天子说,意者,敬也。心中敬畏之心,便能生意。
这句话有点官腔,但是里面却透出一些真相。无忌练剑的时候,的确存有敬畏之心。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存敬畏之心,他就有可能死在盖无双的剑下。
敬畏者,一是敬,二是畏,他至少做到了畏。
嬴敢当说,意者重悟,钟子期能从琴音时听到高山流水,是天生的意通之人。他所说的意通,应该是通感的一种。这在艺术领域比较多,无忌只是听说过,却没有太多的直观感受。
但是,综合几个人的只言片语,他隐约能感受到所谓的意是怎么回事。
他需要的是把这种感觉清晰化,明确化,然后向这个方向努力。
他能在一夜之间练成一式,并击败一丈红,是因为他能用意眼反观内照,清晰的感受到骨肉、骨骼的细微变化,直接将姿势调整到最佳,而不是像别人一样要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才能找到最准确的那一点。
别人是闭着眼睛摸索,他却是睁着眼睛,拿着地图,一开始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如果在剑意的修炼上也能如此,那他同样可以在剑意上一日千里。
磨刀不误砍柴功,无忌对这句话有着最深刻的理解。
他静静的坐了半夜,这才起身,拿起巨阙,平平的刺出一剑。
起手式:仙人指路。
还是昨天练的那一式,也是今天早上击败一丈红的那一式。不过,此时此刻,无忌再次使出这一式,剑式依然如山一般凝重,心中却多了一丝丝轻灵。
仙人指路,原本就不应该只有沉重。路不能指错,所以必须慎重。但既然是仙人,那又必须有一点仙气,总不能像一个傻子一样,直挺挺的一指。
那是一丈红,不是仙人。
无忌挺动沉重的巨阙剑,一次次的向前平刺。他心中有轻灵之意,却还做不到身心一体。他的脚步很沉重,每一步都像要在地上踏出一个坑。他的呼吸也很沉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泉涌的汗水。
汗水落在地板上,微微闪光,像是夜空闪过的流星。
时间在一次次朴实无华的平刺中悄悄逝去,直到塔外的天空渐渐发白,一缕晨光透过门缝,照在无忌苍白的脸上,照在他发亮的眼睛上。
无忌持剑而立,气定神闲,自有一股飘逸之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