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亦然迟疑了片刻,恢复了人形,上下打量了殷玄一眼,讥讽道:“菊花好了?”
殷玄没听懂,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听无忌说,紫月森林一战,他一不小心,踢得你菊花残,满地伤,千里飚血,无处话凄凉……”
殷玄听懂了,眼神一闪,一抹煞气转瞬即逝。他展颜而笑,频频点头:“好一张利口。不过,你要是想激怒我,趁机逃走,未免有些痴心妄想。”
殷玄扭了扭脖子,关节喀喀作响。
“疑兵之道,可一不可再。如果你一直掩藏身份,现在突然出手,我也许会中你的计。可是殷鉴不远,我如果还会再上你的当,那我这个天戎院新晋国士也未免太假了。”
嬴亦然的笑容散去,一声叹息。
“胜不骄,败不馁,越挫越勇,心如磐石,不愧是天戎院的新晋国士。殷玄,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战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错,是你死,我活。”殷玄竖起了一根指头,轻轻的摇了摇。“你我实力差距太大,此地又无遮无挡,你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你也不用急着死,我并不想伤害你。”
嬴亦然寒声道:“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护得大国师周全。”
“拼命,有时候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殷玄从容笑道:“实力,才能解决问题。”
嬴亦然怒吼,飞身扑上,双手连击,一时间掌影翻飞,劲风扑面,吹得殷玄鬓边的长发狂舞,狭长的山洞里顿时狂风大作,隐隐有风雷之声。
殷玄笑容不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挥,轻描淡写的将嬴亦然的攻击一一化解。
对他来说,嬴亦然的全力攻击和儿戏差不了太多,根本不能形成威胁。他一边见招拆招,应付嬴亦然的攻击,一边还有足够的余力留心着洞外的情景。
洞外,老人骑着飞天辟邪,迅速靠近。
“呯”的一声,嬴亦然被击退两步,站在了悬崖边上,身后就是沸腾的湖水。她双目赤红,厉声咆哮,再次飞身扑掌,双掌化作重重掌影,击向殷玄的全身。掌风炙热,吹得殷玄的面皮都感觉到了热力。
殷玄眼神微凛,赞了一声:“火神祝融所传的火云掌,如火之云,云山雾罩,果然威力不凡,虽然只是初阶,亦足以自傲了。只可惜,你我境界悬殊,掌法再妙,也无法弥补境界的差距。”
殷玄说着,忽然双臂张开,五指如钩,宛若鹰爪,一声长啸,双爪连番挥出。
劲风起,吹散扑面而来的炙热,吹乱了如烈焰般的重重掌心。
鹰爪破开掌影,精准的捏住了嬴亦然的手腕,用力一捏,一阵剧痛袭上嬴亦然的心头,一口鲜血喷出,溅在了洞壁上。
殷玄冷笑一声,捏着嬴亦然的手臂,转了一个身,将嬴亦然提得飞起,用力一甩,将嬴亦然砸向刚从飞天辟邪背上下来,冲进洞内的大国师,同时厉喝一声:“去吧!”
嬴亦然像一片落叶,身不由已的飞了出去。
洞内狭窄,大国师无处避让,只得伸出双手,想要接住嬴亦然。不过,殷玄全力一掷,力道惊人,他根本承受不住,两人撞在一起,同时飞出山洞,落入翻着泡沫的湖水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打激了殷玄的面庞。
殷玄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看着嬴亦然和大国师消失在湖水中,不见了身影,微微一笑,抬头看向远处山头上的无忌等人,一跃而起,再次化作一只玄鹰,振翅而起。
无忌呆若木鸡。
他看到嬴亦然和老人落水,想想水里的那些长了一口尖牙的怪鱼,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这岂不是死定了,用不了几分钟,就只剩下两堆白骨了吧?
片刻之后,他突然灵机一动,连声大叫起来:“快,快把飞天辟邪叫回来。”
“主人,你想干什么?”林飞连忙拉住无忌。
看无忌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林飞非常担心他会跳下去。这一路走来,无忌和嬴亦然的亲近有目共睹。林飞一点也不怀疑,如果能救出嬴亦然,无忌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我要跳下去。”无忌急声叫道:“我会游泳,我能把他们救上来。快,快把神骨给我,把神骨给我。”
飞天辟邪落回山头,无忌扑上去,从它的脖子上解下神骨,系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疯啦?!”林子羿大惊,一把拽住无忌。“水流这么久,你能找到他们?水里这么多怪鱼,等你找到他们,他们也只剩下骨头了。无忌,你不能这么冲动……”
无忌用力掰开林子羿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羿王子,帮我照顾小紫月。”说完,一跃入水,挥动双臂,劈波斩浪地向前游去。
林子羿冲到水边,看着无忌,跺足长叹:“这个疯子!”
汪汪也冲了过来,扼腕叹惜:“好兄弟,可惜!”
林飞一咬牙,取下背上的弓和箭囊,也准备入水,石头、木头也纷纷取下身上的东西。林子羿见了,大惊失色,厉声喝道:“阿飞,你疯了?你下去有什么用,喂鱼吗?”
林飞吼道:“我是箭侍,就算喂鱼,也应该和主人在一起,岂能独活!”
正在奋力前进的无忌听到,心头一暖。他突然停住,回过头,大声叫道:“林飞,石头,木头,你们不准下来,保护小紫月,听见没有?”
林飞一怔,随即被赶过来的林子羿拽住。他还要挣扎,汪汪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啦,你就不要争了,听无忌的话,保护好小紫月。在他心里,小紫月就是他的亲妹妹,比他自己还重呢。”
林飞无奈,紧紧的咬着嘴唇,看着无忌消失在汹涌的波涛中。
无忌奋力挥动双臂,迅速前进。有神骨护身,虽然有不少怪鱼围了过来,想要咬他,却被神骨绽出的一道道光芒挡住。“喀嚓”之声不绝于耳,他没有受伤,只是无数的鱼围在身边,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
无忌大急,伸手拔下插在发髻上的木针,用力扎向一条比他还大几分的怪鱼。木针轻松的扎入怪鱼的背脊,怪鱼吃痛,疯狂的扭动身子,甩出一大片水花,随即转身向下,一头扎入水中。
无忌屏住了呼吸,紧紧握住木针,跟着这头大鱼潜入了水中。湖水浑浊,到处都是游动的怪鱼,他虽然极力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哪里有嬴亦然和老人的影子。
无忌心急如焚,随即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条大鱼一个劲的向下潜,眼前越来越黑,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水从四面八方压来,似乎要挤出他身体里所有的空气。
他的气息很快就不够了,胸腔憋得难受,身体似乎膨胀起来,肺部针扎般的难受。
“死鱼,赶紧往上游,往上游!”他张不开嘴,只能在脑海里呐喊。
大鱼挣扎起来,似乎在与看不见的力量抗争,一会儿向上游,一会儿又向下游,疯狂的扭动着身子,想要将无忌甩出去。
无忌的身体一会儿膨胀,一会儿被压扁,反复折腾,让他痛不欲生。
他的眼前模糊起来,渐渐的混成一团,再也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鱼,哪里是天,哪里又是地。
黑暗越来越浓,越来越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让他看不到任何一点光线。他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个信念:一定要找到他们。
黑暗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无情的挤压着他,似乎要将所有的空气从他的身体里挤出来,要将所有的意识从他的脑子里挤出来。
黑暗吞没了他。他忽然觉得自己飘了起来,仿佛失去了重量,无凭无据的飘在空中。
一幕幕从他眼前闪过。
在山洞里,他与嬴亦然并肩而坐,低声说笑。
在枭阳国的密道里,嬴亦然为了救他,将舌底的紫血龙芝渡到他的嘴里,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
在枭阳国的地牢里,他替嬴亦然施针,第一次发现嬴亦然的秘密。
在紫月森林,嬴亦然背着他,他伏在嬴亦然的背后,摸到了嬴亦然的脖子,发现人皮面具。
在他的茶摊旁,嬴亦然站在他的面前,递给他一面银牌,再三叮嘱,让他去找神殿祭司,在神殿求一个存身之处。她一身男装,飘逸俊朗,宛若美少年,眼神中却透着一种温暖的光辉。
就是那道眼神中透出的温暖,在不经意间拂动了无忌的心弦,刻在了他的心里。
“我要找到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无忌的识海里,回荡着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像一声惊雷,回音不绝,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强,就像有一个巨人,在不停的怒吼。
无边的黑暗中,有丝丝闪电出现,撕破了黑暗,让无忌看到了一点光明。
闪电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渐渐的连成一片,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笼罩了整个空间。
无忌的眼前渐渐明亮起来,他再一次看到了光,看到了水,看到了数不清的鱼。只是眼前的事物有些奇怪,他似乎同时看到了两个画面,而且截然不同。
他的胸口也不在憋闷,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从周围的水里汲取着氧气,那种山一般的压迫感不见了,他依然觉得轻飘飘的,却不再恐惧,反而有一种难得的自由。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鱼,自由自在的在水中畅游,与一群群怪鱼共舞。这些鱼没有向他露出尖利的牙齿,反而侧身避开,或者夹侍在两旁,就像君王身边的武士。
他宛如巡视自己疆土的君王,寻找着自己的目标。不时的有怪鱼前来,报告他想知道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少,他又一次看到了嬴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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