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边走边说:“瞿麦,你晓得的,我们撤离井冈山,去赣南开辟新的根据地,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恶战,就可能有伤亡。我派你的连队,协助医疗队长杜鹃,撤到大柏地一带。”
“大柏地,哪个大柏地?”我二伯父瞿麦问。
“亏你说是个活地图,瑞金的大柏地,你不晓得吗?”
“剪秋叔,你能派其他人去吗?”
“瞿麦,红军的八大纪律,第一条是什么,你给我说!”
“一切行动听指挥!”
“既然晓得,你还给啰啰嗦嗦干什么?”
“团长,你不晓得。这几天,杜鹃天天追着我,要我答复一句话。”
“什么话?儿女私情吗?”
“是儿女私情。杜鹃问我,若是我还喜欢她的话,她可以回绝京墨的求婚。”
“那你是怎么对杜鹃说的?”
“我给她说过,治愈一个伤口,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行啊,瞿麦。我实话告诉你,治愈一个伤口,不是时间。恰恰相反,时间就是伤口!而且,拖的时间越长,伤口越大。作为一名优秀的红军战士,你根本没有时间,浪费在儿女私情上。”
“我懂了,剪秋叔,我马上去。”
我二伯父瞿麦,不得不返回井冈山。杜鹃见瞿麦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说:“瞿麦哥哥,你终于想通了,恳向我求婚了?”
“杜鹃妹妹,你确实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姑娘,我敬重你。”我二伯父瞿麦说:“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人,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回忆,不准回头看,去过你自己另外的生活。不是所有的鱼,都生活在同一片大海里。”
杜鹃再没有说什么话,再也没有流眼泪。转过身子,朝身后的战士们大喊:“今天是腊月的二十九日,抓紧时间,马上出发,我们到赣南过新年去!”
赤芍的老婆君迁,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一天一夜,走了快两百里路,实在走不动了。
走到麻子垇,赤芍说:“剪秋,赶紧派车前的特务连,侦察从麻子垇、杏坑到大柏地这一带的地形。”
剪秋抬起头,哈哈大笑。
赤芍跟着抬头,哈哈大笑。
君迁捂着肚子问:“哎哎,今天可是大年三十,我们的大部队从井冈山撤下来,在这荒山野岭,又天寒地冻,你们有什么好笑的?”
赤芍说:“君迁,你问剪秋,他给你解释。”
剪秋吐了一口热气,对身旁的战士们说:“我们初下赣南,在大余,平顶坳,崇山圩,顶山,算是出师不利,心中憋着一口怨气呢。明天就是正月初一了,大过年的,我们正缺了包饺子的肉馅。何键的手下刘士毅,金汉鼎,带着两个团,尾随我们而来。我们就是这个地方,痛快淋漓,给他们包一场饺子!”
车前回来报告说:“从麻子垇、杏坑到大柏地这条峡谷,长达十余里,周围都是茂盛的森林,正好设伏。”
赤芍大手一挥:“传我命令,二十八团和特务营,埋伏在右边的丛林之中;剪秋的三十一团,埋伏在左边的丛林之中,形成一个口袋,务求全歼刘士毅、金汉鼎的孤军。”
我二伯父瞿麦,一路上,再没有和杜鹃说过私话。到了大柏地,杜鹃才问:“瞿麦,你打算把医疗队,安置在哪里?”
杜鹃以前,都是叫瞿麦哥哥,突然之间,改称瞿麦,我二伯父的心,好像是针芒刺了一下。
远志过来说:“杜鹃姐姐,你莫急,刘惟煊刘主席过来了。”
刘惟煊是瑞金农民运动的主席,这一带的情况,他自然晓得。
刘主席可能是走路走得太急了,脸和额头上,都淌着汗水。刘主席说:“你们放一万个心咯,附近有个好大的王家祠堂,稍微挤着一点点,住上千来人,应该没问题的。”
把医疗队的人和货物,送到王家祠堂,我二伯父瞿麦说:“杜鹃,赤芍同志的夫人君迁,你记得帮她检查一下胎位。”
杜鹃说:“瞿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没有了。”瞿麦转身就走。
望着瞿麦的渐渐模糊的背影,杜鹃气得一脚跺在地上,说:“当真是条闷驴子!一点都不解风情。”
远在江西南昌城丁公路某栋房子里的江西省长鲁胖子,鲁涤平,对前来拜访的张辉瓒说:“何键这个傻小子,派刘士毅、金汉鼎这两个傻瓜蛋,追剿赤芍,孤军犯险,恐怕会给赤芍包了饺子。”
张辉瓒说:“蒋公用人不淑,一个头脑简单的何键,何德何能,署理两省军务?”
“哈哈,涤公,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就可以听到何芸樵的好消息。”
“哎哟!大过年的,石侯兄,咱们都是湖南来的老乡,难得相聚在一起,我们寻一家幽静的菜馆,好好喝几杯吧。”
“涤公,这件事,我早就安排好了。”我手下有个副营长,姓张,黑龙江虎林人。标准的东北豪爽汉子。他早就在扬子州,寻到了一家东北人开的私人菜馆。据他说,订了烤全羊,孜然牛肉,酱骨头,笨鸡炖蘑菇,铁锅炖大鹅,锅包肉,沟帮子熏鸡,?大虾,清蒸辽参,地三鲜十个硬菜。”
凡是胖的人,第一要紧的事,就是享口福。鲁涤平光听到这些菜名,忍不住咽口水。说:“这个东北人,会来事呀。”
“他会来事?涤公,你不晓得,前几天他差点把辛家庵那个土蟞,撸掉了。”
“那个土蟞?你说得的是姓柴的那个土财主吗?”鲁涤平说:“这种人,留着他的命最好,我们没钱用的时候,他就是我们的小金库。”
王营长、张副营长,早已在省政府的门外等待,两辆小汽车,一直开到豫章路口。一条挂满红灯笼的客船,很快渡过赣江。
这席年夜饭,一直吃到晚上十点。会来事的张副营长,还给鲁涤平和张辉瓒,一人安排了一个乡下妹妹。
折腾来,折腾去,大两岁的张辉瓒还好,少两岁的鲁涤平大呼吃不消。
两个人睡到中午十二点才下床。走出东北私菜馆,鲁涤平看到张副营长,一个标准的站岗姿势,站在私菜馆的门口。
鲁涤平有点小感动,问:“小兄弟,你一直站在这里?站了多久?”
“保卫两位长官的安全,是军人的第一要务。”张副营长说。
“哎哟,这小伙子真不错。石侯,你要好好利用他,帮衬他。小兄弟,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助,你可以来省政府找我。”
张辉瓒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去象山路那家“柴米油盐”饭庄,吃过便饭。张副营长,你站了一夜的岗,估计肚子饿坏了,和我们一起去,吃一点东西。”
回到省政府,张辉瓒打来电话:“涤公啊,果然被你说中了,刘士毅、金汉鼎的两个团,被赤芍包了饺子。团长肖致平、钟恒等八百多人,当了俘虏。吓得李文彬的一个旅,跟着刘士毅的残部,逃回了赣州。”
我二伯父瞿麦,在追捕肖致平的过程中,大腿上中了一枪,流出来的血,把棉裤都弄湿了。青蒿老子和当地一个老表,急忙把瞿麦抬到王家祠堂。
杜鹃帮我二伯父做完手术,一直陪在我二伯父的身边,不肯离去。
杜鹃忽然说:“瞿麦哥哥,你昨天说,时间是什么?”
“杜鹃,你怎么又叫我瞿麦哥哥?”我二伯父说:“叫瞿麦,多自然呀。”
“我就是要叫你瞿麦哥哥,瞿麦哥哥!你拿我怎么样?”
“杜鹃,我告诉你,时间,本身就是伤口。”
“不是这样的,瞿麦哥哥。”杜鹃说:“时间是过去、现在、将来永不停息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