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魏福音睡得并不安稳。
虽然没有做从前常做的那个噩梦,夜里却还是醒了好几次,大脑被一种不安感侵袭,索性天不亮就起身,坐到案前焚香临帖。
外头天色渐亮时分,她听见流萤和雪融打水洗漱声。
不一会儿,流萤敲了敲房门,探头进来,惊讶地看她。
“公主,您怎么起得这样早?”
雪融也听见动静,忙着便要往小厨房去准备早膳。
魏福音不敢告诉她们,自己几乎一宿没合眼。
只是扔了笔,重新往榻上走。
“你们别忙,还是按着从前的时辰伺候,我再回床上躺一躺,等清柔他们起了,再一起用早膳。”
流萤点点头,退下。
没一会儿,却满脸焦急地再次进来。
“公主,下人们说,宋小姐一夜没回来!”
魏福音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终于确定了自己的不安感来自哪里。
“小侯爷呢?!”
“小侯爷方才也知道了,已经出去找了……”流萤脸上俱是惭愧。
按说,院中有主子夜不归宿,当下人的早就该通禀,流萤被接回宫后,作为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宫女,默认接下了整个绛雪轩的内务,底下人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她首当其冲要被问责。
魏福音看出她的愧疚惶恐,安慰道,“不知者不怪,清柔这阵子深居简出,我知道你们都不敢去打扰她,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立刻让宫人去她常去的几个地方找,屋子里也仔细看看,有没有回来过的痕迹。”
“是!奴婢这就去办!”
魏福音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简单洗漱,匆匆挽了头发,披了斗篷,亲自去到了宋清柔屋子。
屋子里干净整洁,床头摆的是她常用的手炉,桌上还晾着茶水,从汤色看来,已经是过了一夜的陈茶。
再去开柜子,里头的行李都妥善安置着,没有丝毫异动。
魏福音的眉心越拧越紧。
院子里派出去不少人在宫里寻人,惹得魏辞那边刚一起床就知道了。
他的仪仗踏着朝露来到绛雪轩,一进门,便看到女人颦眉蹙额地枯坐在院中,柔顺的青丝还没来得及梳成发髻,披散在肩上,沾染上露水的痕迹。
整个人像一株被雨水打湿的梨花。
漂亮又忧愁,显得楚楚动人,让他挪不开眼。
魏福音看见他,下意识要起身行礼,被他拦住。
“朕说的,你又忘了?”
她没有心思同他分辩这些,心不在焉地点头。
魏辞忍不住将她捞进怀里,盯着她紧蹙的黛眉,柔声劝慰。
“朕已经派人在整个皇宫搜查,几个值守宫门的侍卫那里也都问过了,从昨日到现在没有看到宋家小姐出宫,所以阿音别担心,朕一定能找到她。”
魏福音被圈在男人怀里,顾不上极近的距离,抬眸紧盯着他,“真的?确定她没有出宫?”
“昨天出宫的马车和队伍都要经过侍卫查验,只要她不是易容,绝对逃不过侍卫的眼睛。”
魏福音骤然屏息,嘴里喃喃重复,“易容……东离人最擅易容……”
魏辞感到臂弯被扯紧,女人的脸上露出惊慌无措的表情。
“阿辞……怎么办……清柔可能被沈言之带走了!怎么办……这个登徒子!他怎么能这样!”
魏辞皱眉,手抚上她的背,将她圈得更紧,稳住女人的躁意。
“阿音别急,朕立刻派兵去追,一定将她追回来!”
“不必追了!”
院外突然传来宋炳文的声音。
魏福音转头,看到宋炳文垂眸进来,手里似乎捏着一张纸,走近了便跪在魏辞面前。
“参见圣上!”
“臣妹顽劣,昨日留下书信,便随东离沈氏郡子的马车偷偷离开了皇宫,微臣看了书信,作为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愿意将她托付给沈郡子。”
魏福音眸色一凛,压根儿不信,立刻从他手中扯过那张纸。
只见那纸上字迹潦草,似是匆匆写下——
“哥,阿音,
对不起,想了很久,我还是放不下他。
我跟他走了。
不必来找我。
清柔留字。”
魏福音还想说话,宋炳文却先她一步,拿出了清柔房中的字帖。
“微臣比对过了,这是清柔的字迹没错。”
“既然她已经做好了决定,臣不想违背她的意愿,还请圣上与公主成全!”
“微臣恳请圣上下旨作废婚约,臣愿舍弃靖忠侯爵位,以求换取清柔的自由!”
魏福音眉心紧锁,上前一步,“炳文……”
“朕答应你。”
魏辞负手而立,目光幽微,低沉的音色里不带任何情绪。
魏福音顿住脚步,转身凝眸看他,冰凉的指尖微微拢进掌心。
宋炳文跪在地上,俯首叩拜,“微臣谢圣上恩典!”
魏辞不再看他,转而向魏福音伸手。
“阿音觉得,这样可好?”男人眼底波光微转,漾着温柔和安抚的意味。
魏福音目露轻嘲,冷笑道,“你们自己就决定了,我还能说什么?”
魏辞也不介意她的态度,上前将她揽进怀里,半哄半劝。
“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阿音,尊重他人命运,你若什么都要管,岂不是太累了?”
她抵着他的胸膛,挣脱他的怀抱,眉眼染上怠色。
“我累了,昨夜心神不宁,一宿没睡,想回房中补眠。”
魏辞看了她片刻,终于放手。
“那朕也去上朝了,你好生休息,等朕下了朝来陪你用午膳。”
她福了福身子。
“恭送圣上。”
魏辞离开后,宋炳文刚要起身,突然就看到原本立在台阶上的女人朝他大步迈来。
啪——
脆生生的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惊得流萤几个侍女瞪大了眼,又迅速行礼告退。
院子里终于只剩下一站一跪的二人。
“阿音……”
“那根本不是清柔的字迹!你当我傻呢?!她书案上那些字帖是心不在焉时随便临的,你以为照着那些笔迹就能以假乱真?”
“宋炳文,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欺君之罪有多严重吗?!”
魏福音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染上绯红,方才积聚已久的怒火全都撒在了男人身上。
“阿音,你若能消气,便打我吧。”
男人像受气包似的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双手也紧紧交错在背后,整个人显得颓丧又泄气,甚至还有点……委屈。
魏福音抬高了手,恨不得再甩他两巴掌。
宋炳文闭上眼,想象中的刺痛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再一抬眼,女人已经红着眼睛转身,往房中跑走去。
“阿音!”
他顾不上再傻跪着,着急忙慌地起身追上去,差点被她反手关上的门撞到鼻梁。
他试探着重新推开房门,看见她倒在床上,半个身子埋在被褥里,肩膀微耸,看不见脸,只听得声声泣音。
宋炳文慌了神,也顾不上礼数,大步迈到床沿,从被子里将她捞起来。
“阿音,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是你别哭啊……”
她难道不知道吗?她的眼泪,比刀子还厉害,能叫他心痛得喘不过气。
“你混蛋!”
魏福音捏紧拳头狠狠捶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起来梨花带雨,是真的被他气到了。
宋炳文无措地跪坐在床下,人高马大的半个身子面朝着她,认打认罚,无怨无悔。
魏福音打累了,终于喘着气骂他。
“清柔明显就是被那个不要脸的登徒子给掳走的,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还有,解除婚约这件事本来就在圣上的计划之内,你是没脑子吗,非要把自己的爵位折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