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平偏过头,朝声音传来处看去。
眼前场景从模糊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女子手执灯笼,安安静静立在正殿中央,直面那只白骨骷髅,面上沉静,不见一丝惧色。
“南荣婳?”
女子听到他的声音,视线在李仁平身上一扫而过,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如看一件寻常物品。
李仁平没有工夫计较这些,他惶然从地上站起,急忙道:
“南荣姑娘,你快带我出了这幻境!”
南荣婳的视线倒是又重回李仁平脸上,不过这次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仁平。
“幻境?”她缓缓道,“谁说这是幻境。”
李仁平一愣,“不…不是幻境?”
他惊骇地看向四周,正殿外的雪水眼见就要漫入殿中,不远处的白骨骷髅正防备地看着殿中神态自若的女子。
而这一切…竟不是幻境?!
白骨骷髅眼中的紫色快速流动起来,她看着南荣婳,谨慎问道:
“姑娘确定要救这个狗皇帝?”
李仁平见状,察觉到这白骨骷髅对南荣婳十分忌惮。
于是他忙快步走到南荣婳身后,说道:
“南荣姑娘,这白骨是已经死去的太后容婉,此人本就心术不正,嫉恨朕与朕的母亲,如今死了十几年了竟还不放过我!”
“只要你能让她彻底消失,助朕过了这一关,朕定满足你一切愿望!”
南荣婳微微挑了下眉,竟然轻声笑了出来,“原以为李赫全已算是脑子不好使了…”
“什么?”李仁平一直关注着白骨骷髅,没有听清南荣婳说了什么。
南荣婳勾了勾唇道:
“你以为这白骨是先太后?”
李仁平一下子怔住了,不是容婉还能是谁?
当年她死后,他…
总之,棂月宫只容婉一人,若说有鬼魂,也应当是她才对啊?!
南荣婳嘴唇微动,单手结印向前一推,一道白光朝那白骨骷髅而去。
白光覆到骷髅的一瞬间,白骨竟渐渐生了皮肉!
李仁平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起了年少时曾偷偷看过的志怪话本子。
娇艳美人诱得书生半夜翻墙幽会,可实际却是个披着人皮的白骨精!
随着真容显现,白光渐渐消退。
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女子。
不是容婉?
李仁平心中一惊。
“你是…”他仔细端详这女子的面容,好似先前在哪见过。
那女子原本长相清秀,可有些发黄的皮肤让她生生黯淡了三分。
“你自然不记得我是谁,我只不过是棂月宫中一个小小的宫女!”
那女子眼神带着恨意朝李仁平看去。
“我入棂月宫时,庆启帝尚在,主子还不是太后。她身为一国之后,平日事务也很是繁杂,可她心中却总是记挂着你!”
“饭菜合不合胃口,换季的时候衣裳够不够穿,皇后总是记在心里!”
“李仁平,你摸着良心说说,是容婉皇后待你好,还是你亲娘待你好?!”
几句话,让李仁平有口却难言。
当年,他的母亲整日只知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对他从没有过好脸色,更谈何关心他的起居。
反倒是容婉,常常派人送他吃食穿用,各方面考虑得十分周全。
“你叫…”李仁平的回忆一旦开了闸,有些人事很容易便回想起来,“你叫初盈?”
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后一声苦笑,说道:
“竟还记得、还记得…”
她目露哀戚之色,“当年大庆国初定,国库并不充盈,容婉皇后身为一国之后,号召整个后宫勤俭节约。她以身作则,身边只有两个宫女侍奉,而她偏偏还要命其中一个专门照应太子的日常起居,那人便是我!”
“我在棂月宫和东宫两头跑,有时另一个侍奉皇后的宫女顾及不上,皇后便什么事都要亲自动手。”
这个叫初盈的宫女轻叹一声,“你们定是想不到,堂堂的皇后,若是忙得错过了饭点,要自己在小厨房生火做饭!”
她朝李仁平恨恨看了一眼,目光中全是哀怨,“李仁平,你定是不知,每隔一日,便要给你送的银耳羹,是容婉皇后亲自熬的!”
“不可能!”李仁平呼吸急促,怒吼出声,“你是她的宫女,自然为她说话!她…她就算对我好一些,那也只是做做样子,为的就是在父皇面前留个好印象,在众臣子面前摆出个慈善的皇后模样!”
初盈听他竟然这般看待容婉皇后对他的好,心中怒极,眸子里犹如一阵飓风刮过,紫色的海浪剧烈地翻涌起来。
“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她的声音也好似在浪中翻涌。
李仁平一撇头,见殿外的雪水竟真的翻起了巨浪!
一个浪头拍过来,正殿的门槛再阻拦不住,水哗哗地朝殿内涌入。
李仁平心头一颤,忙朝南荣婳身后又走近了些。
“南荣姑娘,你说这不…不是幻境?那这一切如何解释?!”
南荣婳这次连回头都懒得回了,她目光注视着殿中越涨越高的雪水,依旧一派闲适模样。
“这就要问初盈了。”
“问她?”李仁平对上初盈那滔天怒意的目光,却开不了口。
当年,按说只有容婉死在了这棂月宫,可为何初盈的魂魄却在此?
初盈似乎看破了他的疑惑,回想起过往, 她的面容渐渐扭曲起来。
“我的魂魄被困在此处十几年!全都是拜你所赐!”初盈咆哮着。
又一道浪头打过来,雪水已经漫过了李仁平的小腿。
“当年,容婉太后自缢于殿庭中时,我恰好回家省亲,不在棂月宫,可待我回来时,一切都变了!”
“棂月宫大门处有士兵阻拦,我进不来,他们说是太后出了事,可我不信,明明我离开的时候,太后还好好的!”
“于是我便寻了个狗洞,钻了进来,可当我进来时,却…却恰好看到你…拿着一把铁锹…”
初盈话还没说完,李仁平一下变了脸色,“够了!”
他瞪大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一张瘦削的脸上表情仓惶,好似初盈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他万万不想再提及的。
初盈见他这样,却是嗤笑一声,声音苍凉:
“怎么?敢做却不敢认吗?”
她踏着殿中翻涌着的雪水,朝李仁平一步步走近,冷冷说道:
“世人都以为太后殁了之后被葬在了皇陵,长久地陪伴庆启帝。”
“然而他们都不知,其实…太后的尸骨被你埋在了殿庭中的海棠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