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麻雀的啼鸣清脆悦耳，穿透了初升的阳光。
林芷若从那张满是岁月痕迹的床榻上慢慢坐起，一股浓烈而独特的香料香气立刻充盈了她的鼻腔。
“早上好。”
一个深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那是父亲特有的嗓音。
（对了，我已经回到了久别的家。）
这是林芷若自进入宫廷服务以来，第一次回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按理说，作为贴身侍女，她是没有假期的，因为即使主人休息，时间依旧流转，这是她的命运。
更何况，如果权无双身边还有其他侍女，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但他那特殊的生活环境，实在无法容纳更多的仆从。
（真难以想象，那位侍女是如何独自支撑至今的。）
林芷若心中对那位年迈的侍女恒华充满了敬意。
而这次能够休假，也多亏了她的慷慨同意。
当然，平时被她使唤，也是理所当然的。
林芷若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榻，坐到了那张简陋的椅子上。
父亲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缓缓递到她面前。
林芷若轻抿一口，那粥虽不咸不腻，却因父亲精心添加的各式香料，而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浓郁风味。
她微微皱眉，又加了些许醋以调和味道。
“去洗漱一下吧。”
“吃完早饭就去。”
林芷若边用汤匙轻轻搅拌着粥，边回应着父亲的话。
与此同时，父亲已经开始忙碌地调配起食材来。
“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父亲关切地问道。
林芷若歪着头，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暂时没有计划。”
“如果没有别的事，能否帮我跑一趟红霞楼？”
父亲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期待。
“……好的。”
林芷若答应后，又往粥里添了一匙醋。
父亲经营的餐馆确实位于烟花巷红霞楼内，但他所说的“去红霞楼”，却另有深意。
林芷若轻车熟路地与青楼前的男仆打过招呼，便迈步向内走去。
她穿过那座华丽无比、高耸入云的玄关，踏上了通往厢房的曲折游廊。
中庭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宛如贵族的府邸一般，夜间更有灯笼高挂，照亮每一个角落。
庭园更是经过精心照料，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有时，一些客人会在午后时分，选择在此品茗赏景，挑选心仪的女子。
穿过这片繁华之地，林芷若来到了一处略显冷清的厢房前。
这里平日里鲜有客人踏足，一进门，便能闻到一股病人特有的气息。
“早上好。”
林芷若轻声说道。
只见一名女子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宛如一具丑陋的骷髅。
“我带食物来了。”
林芷若再次开口，但那女子却一言不发，仿佛早已忘却了言语的能力。
过去，她曾无端嫌弃林芷若，总是将她拒之门外，但如今，她连这份气力都已失去。
林芷若小心翼翼地喂着这名虚弱的女子服下父亲特制的食物。
这食物虽不及山珍海味那般美味，却营养丰富，且颇为有效。
然而，对于这名女子而言，即便是这食物，也已无法带来丝毫的安慰。
尽管如此，除了继续喂食之外，她们也别无他法。
这名年近四十、失去鼻子的女子，曾几何时，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红霞楼作为声名显赫的青楼，曾有过挑选客人的傲气，但也曾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在林芷若出生后的几年里，红霞楼曾一度挂着不光彩的招牌。
而这名女子，便是在那段时期不幸染上了疾病。
若能在初期及时服用父亲的食物，或许早已痊愈。
然而，命运弄人，她的病情逐渐恶化，直至如今这般田地。
不仅外貌变得令人不忍直视，她的身体内部也饱受病魔的摧残，记忆更是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时机太过糟糕，当林祥初次造访青楼之时，她的病情正悄然进入潜伏期。
若当时能坦诚相告，或许不会恶化至此。
但又有谁会轻易相信一个突然出现的前宦官男子呢？
不接客便无饭可吃，这是青楼的铁律。
数年后，她的身体再次泛起疹子，肿瘤迅速扩散至全身各处。
于是，她被囚禁在这间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远离了客人的视线。
虽然这种做法颇为残忍，但相较于被撵出青楼、扔进肮脏的水沟中，已算是格外开恩了。
林芷若从盆中取出布巾，轻柔地擦拭着女子那枯槁的身体。
由于房间门窗紧闭，那股难闻的气味愈发浓郁。
（或许，可以稍微焚点香来驱散这股味道。）
林芷若心中暗自思量。
她拥有一盒某位贵人赠予的香，那香味高雅而独特，赠送者也曾表示喜爱。
然而，由于调料时不能混入其他气味，她平日里从不轻易使用。
只有在那位贵人到来之时，她才会略作焚烧。
但此刻，她决定破例一次，微微借用一些。
随着那缕微甜芬芳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女子那干枯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林芷若隐约听见她以沙哑的嗓音哼唱起一首童谣。
或许，在这一刻，她的心智已回到了遥远的童年时光，是否正回忆着那些令人怀念的景色呢？
林芷若将香炉轻轻放置在房间的角落处，以免女子不慎将其碰倒。
就在这时，她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何事如此慌张？”
一名见习女子匆匆跑了进来，林芷若记得她是在小荷手下做事的。
“呃……是小姐让我来的。她说如果你在这里的话，最好不要回去，因为有个戴着奇怪眼镜的人在找你。”
“哦？”
小女孩显然不愿进入这个充满病人的房间，只在门口候命。
大概是觉得那名少了鼻子的女子太过吓人吧。
林芷若心中已然知晓那戴眼镜之人的身份——他是红霞楼的常客之一。
但她并不想与他碰面。
“只要我待在这里，那个客人是不会过来的。老鸨不会让客人看见被藏起来的东西。”
林芷若淡淡地说道。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小女孩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林芷若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少了鼻子的女子不再哼唱童谣，而是从身旁取出一串用小石头染色做成的扁弹珠。
她将那些弹珠一颗颗排列整齐，仿佛在整理着那些已逝去的记忆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