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没有源头,没有尽头,蜿蜒无际。
从阴界上空俯瞰,这河便如一条平整光滑的银丝带,镶嵌在满世界猩红花海中,不知道要流向哪去。
此时,身穿黑色王袍的男人立在河畔,暗红双目透过额前的九条珠琉,冷冷注视河面。
熙熙攘攘的人间就透过这河水,落入男人眼中。
他抬手一挥,抹去陆言在徐州写信的画面,转而看向山南道的兵营。
昏黑天色笼罩北府兵大营,府医半跪在谢禅对面,脸上的霜雪还没来得及抹去,似乎刚从外面归来。
谢禅翻着军机,懒懒道:“让你跟着樊璃,你倒好,自己溜了。”
府医答道:“自从成王殿下把小公子收为义子后,便不准属下进府探望,小将军不信自己去试试。”
谢禅不咸不淡的扫去一眼,灯影落在他侧脸,薄唇轻动:“义子?”
“对,义子,王府管事嬷嬷亲口说的。”
那管事嬷嬷是成王母妃的贴身侍女,地位非同一般。
她说的话,必然是成王授意的。
谢禅尖牙闪过一丝寒光:“他那个病痨身体还不如去族里过继一个小孩,栓着樊璃做甚?怕不是自己生不出来,看别人养的小孩长得好就狗急跳墙的抢人?”
他骂咧一通,没好气的问府医:“你呢?让你带樊璃走,你就干看着他被扣在王府?”
府医:“属下已向王爷告知小将军的意思,王爷不听,并让属下转告您,少管闲事。”
“另外,成王大病一场后似有康复的征兆,若一年内不再发病,谢太傅应该会为王爷安排妻妾。”
谢禅差点咬碎獠牙:“他一个外人,好意思叫我少管闲事!他娘的……”
“报——”属将掀帘撞进来,一脸喜色道:“小将军,成王殿下派人送了一批粮草,足足有一百车!”
谢禅皱着眉头:“一百车粮够吃几天?高兴成这副嘴脸。”
“有肉!”
“……”
没多久,谢禅站在羊圈前。
一只只绵羊膘肥体壮,脚挨着脚,差点把羊圈挤爆。
身边的牙将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谢禅抱臂围着羊圈走了一遭,尖着牙说道:“要不是看你们饿死鬼一样,老子早给他扔回去了。”
牙将:“将军这是什么话啊!有奶的就是娘,以后见着成王,小的们少不得要磕一个头!”
谢禅一脚踹在牙将屁股:“滚去宰羊。”
粮草官凑过来,把成王府的物资清单递给谢禅。
谢禅拿着纸单扫了一眼,目光定格在那一纸苍劲凌厉的字迹上。
有什么东西忽然穿破十年尘光,一下子从字里行间钻出来拍他脸上。
怔愣间,他低声问道:“谁拟的清单?”
粮草官:“是成王殿下亲自拟的,小将军,可是有哪里不妥?”
府医跟过来,朝纸单上一瞧:“这字不是成王的,倒……”
倒像谢禅写的,只是笔锋要内敛稳重一些。
谢禅脸色微白的把清单揣在怀里,站在冷风里发呆。
府医瞅他半天:“将军,还要属下去王府抢人么?”
那原本义愤填膺誓要把樊璃带到身边的人,突然哑火了。
良久,不确信的说道:“他真的……收樊璃当义子?”
府医:“千真万确。”
谢禅眸色暗淡下来:“也对。”
兄长把樊璃视若己出,护得像一碰就碎的瓷器,如今他既然回来了,自然会继续把樊璃养在身边。
这清单上的字像一座巨峦,压在谢禅心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算了吧。”他说道,“就让樊璃留在成王府。”
水面一晃。
忘川河边的男人将山南道从河中抹去,看向楚京北部的皇城。
空阔夜色下的皇城显得格外寂寥。
穿着紫色斗篷的女人在两排宫人的带领下,杵着一柄七尺高的八环铁杖,一步一吟唱,一唱一叩铁的走向坤宁宫。
铮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