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发髻散乱,眼眶还是湿的。
她对陆言说道:“世子有气,我们底下的人就不好过,近日都是你跟在他身边,可知道出什么事了?”
陆言挑着眉没说话。
霜华抬袖擦了擦眼,轻声道:“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要读书,受气也好奉承也罢,这份差使我是万不能舍去的,陆哥,今日来找你是没办法了,你……”
她望着陆言清俊的眉眼,舌头突然打了个结。
霜华眼尖。
在府中待了五年,世子对陆言这个俊俏风流的管家是什么心思,她遥遥把两人扫一眼就知道了。
霜华垂首说道:“你知道世子的脾气,能哄就哄,不能哄也别故意装傻惹他动气。”
“他那身子骨本来也不大康健,气狠了倒了下去,府上又要乱。”
“陆哥,大家都不好混,如今他谁也不要,就只要你在身边,你就当是哄孩子,对他上心些吧。”
陆言没搭话,眸光轻动,望向漂着几条鱼的池塘。
得,那二世祖又砸鱼了。
陆言吩咐小厮把鱼送去厨房,他在池塘边站了一会儿,朝樊静伦的书房走去。
对方背靠椅子,双腿交叠搭在案上,惨白的脸藏在暮色中,尖利的下颔被火盆照出一条暗红的线,静静解着那一天都没能解开的九连环。
陆言来到椅后,倾身将九连环接过摆弄片刻,解开了。
陆言:“天快黑了,还有一堆账没算完,我只能挪出一炷香时间。”
樊静伦:“那我要给你多少钱?”
陆言望着对方冷冰冰的侧脸,拨开那素衣交领:“这种事不收钱。”
樊静伦丢开这只探入衣下的手:“起开。”
陆言没把他的话当真,站在椅后,俯身从背后虚虚环住对方,再次伸手。
修长指节拨开腰带,没入衣衫,往下。
椅中人双眸失神的望着火盆,仰颈。
随即隔着椅背,偏头向陆言肩膀咬去。
咬得极重。
良久,陆言捏着他后颈将他拎开,擦手要走。
袖子一紧。
对方扯着他衣袖,凤眼凶戾的瞪着他。
“你走试试。”
*
樊璃白天淋了雨,穿着湿衣在陆家父子屋内待了半天,硬生生用体温把湿衣烘干了。
他一开始没觉得哪里不舒坦,谁知出去骂了一圈回来,头就疼了。
眼前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又没个贴身小使照管屋子。
樊璃只好忍着头痛自己动手。
他一边骂一边整理乱糟糟的床铺。
床上什么都乱,枕头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套被子的罩套也被人扒下来,胡乱拧做一团,拆也拆不开。
樊璃花了半天时间也没找到被罩的头在哪、尾在哪。
他紧紧攥着罩套立在床前,抿着嘴久久未动。
天将黑时他继续打理罩套,骂道:“烂人一个!我都成这样子了,你还欺负我干什么?”
他一个人在屋内打点乱局,狸花猫守着小鱼干数了数。
“一、二、三……十九条半。”它向樊璃说道,“樊璃,小鱼干还在,小鱼干没被偷,我吃半条啊,这半条指定是三三吃剩下的。”
它歘唧歘唧啃了半条鱼干,心满意足的搂着肚皮,躺在案上注视谢遇。
“你还不走?”狸花猫凶凶的张开爪子,“挠你!”
谢遇没说话,狸花猫和他各自占据一角。
他坐在樊璃的胡床椅上,手撑着下巴看樊璃忙活,嫌对方忙得不够乱,特意把被罩黏上,樊璃半天解不开又气又烦,浑身哆嗦。
狸花猫窝在小搭案上,专心守着小鱼干和樊璃。
一时间,除了樊璃时不时破防咒骂和用力捶床的动静,屋内三类物种倒还算相安无事。
樊璃把被罩理顺,塞被子抖开抻平。
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鼻子有些堵,说话间不自觉带了点鼻音。
“就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东西还要折腾,我要是没瞎就去烧了你那东院,我过不好你也别想安生当你的世子!”
樊璃摸索着把床大致复原,双手在床上踅摸一圈。
“!”
“杀千刀的狗东西!零嘴你也要偷啊!”
樊璃爬下床来,在床头摸盲杖打算去东院大闹一场。
摸了个空。
他以为盲杖也被樊静伦丢了,一个人站在床前大口大口的喘气,空洞的目光被水光覆盖。
他就那么点东西,要是连铁杖都给他丢了,那他还剩什么呢?
樊璃闭上眼,摁着心口调整呼吸,慢慢压下眼眶里的烫意。
那把铁杖是楚氏留给他的,虽然她也不是个好东西,把他眼睛毒瞎了。
可那到底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弄瞎他眼睛,保全他一条小命。
从此他成了个废人,别人也就不消忌惮他往后是欺世盗国还是偷鸡摸狗了。
徐州之围就这样,在一个年少成名的大将军和那北方孤女的鲜血中告一段落,最后在一个七岁小儿身上收尾。
那些勾心斗角的往事,樊璃知道的其实得不多。
他只记得当时有人在他耳边和楚氏交谈,他眼睛疼得厉害,那人走后,楚氏把他紧紧抱在怀中。
滚烫的眼泪溅在那小少年脸上。
她告诉幼子,徐州之事已成定局,谢遇被那些人害死了,她得去杀掉主谋,给谢遇讨一个公道。
她临走前把一根怪重的铁杖交给小樊璃,温柔的在他头上摸了摸。
“我们樊璃以后要一个人走了,铁杖有点重,拿得动么?”
“我眼睛好疼!什么时候天亮?”
女人哑声了,蹲在他面前,指尖轻轻碰上他脸颊。
随即衣裙翻飞,离开侯府。
再听到她消息时,已是阴阳两相隔了。
她留给他的东西不多,真的就只有这一根光杆铁杖而已。
樊璃不会把铁杖乱放,要么随身带着走,要么放在床头。
位置固定好,他就不会乱找一通了。
现在,他匍匐在地,纤瘦苍白的十指四处摸索,膝盖、指尖,都沾了灰。
樊璃一边找一边和小猫商量。
“你刚才在吃小鱼干不是?帮我看看铁杖,我的铁杖不见了,找到了准你多吃一条。”
谢遇发疯时把铁杖丢在地上了。
铁杖就横在屋子中间,它前面是跪着往对角墙找去的樊璃,它后面是坐在胡床椅上的谢遇。
樊璃越往前摸索,便离铁杖越远。
狸花猫跳下小案,谢遇扫了它一眼。
小猫睁圆眼:“我要给樊璃拿铁杖,你别乱动!我真的会杀掉你的——”
小猫说着,就见谢遇放在颔下的食指轻轻一抬。
一道黑色阴气在他的控制下扣住铁杖,抓着它左右摇晃。
轻细尖锐的铁滚声从侧后方传来。
樊璃闻声顿住,回头面向谢遇。
谢遇迎着他目光抬眸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