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扭头看过来的瞬间,比颜秋更加敏锐锁定敌人的是墨。
少年的身躯挡住了不怀好意的视线,双钩遥遥指着以自身血肉饲养怪物的教徒,身体紧绷得像是蓄势待发的豹。
一只只庞大的修格斯扑了上来,墨身形疾如闪电,一直将颜秋和庄园主护在安全范围之内。
大号凝实的修格斯没有先前那么好对付,滚来滚去的大眼珠子还自带精神污染,一不留神就会被撕下来一块肉,人类一方的伤亡率又提了上去,相比之下,没有脑袋的布偶娃娃们就不怎么受到精神影响。
第二天夜里最终以过半的伤亡率扛了过去。
白骨军团已经没几个能爬起来的,吴叔的肋骨断了好多根,再抽不出来新的骨刃,他跟墨一样一直护在阿眠身边,现在几乎散成碎片。
阿眠一边捡一边拼凑,很多队友彻底沉眠在池底了,他难过的双手一直颤抖,明明已经没有血肉了,心脏处却传来一阵又一阵痛苦的悸动。
一共进来了五十个度假的人类,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下一半,牺牲的人里有佣兵也有管理局的队员,活着的人里有很多受了重伤爬不起来的,还有一部分异能使用过度,精神力处在崩溃边缘的。
拥有疗愈能力的精灵们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努力减轻着他们的污染值。
最后一个白天,已经没人能说得出话来。
今天晚上是最后一夜,只要天一亮,庄园主会立刻打开大门权限,外面的救援就能进来了。
可是他们看看寥寥无几的战斗力,想想最后一夜一定会疯狂反扑的怪物,坚定的信念有些动摇。
就算等来了救援......可是他们能活得过今夜吗?
有人开始写遗书——在末世,写遗书已经成了普罗大众都会干的事,不管是管理局还是佣兵所,只要出任务都会写遗书,谁也无法预料污染区内会发生什么事。
“妈的,老子真没想到度个假还写上遗书了。”有人一边写一边红着眼睛骂道:“早知道在家陪着我儿子了,出来干啥!”
“先写着,说不定根本就用不上呢。”
“我每次都写,但每次都安然无恙回来了,这次也一定会没事的,大家别灰心。”
他们都写遗书,颜秋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习惯,掏出纸笔后愣了愣,发现自己好像没人可写。
她的全部身家都带进来了,最亲近的小家伙们也一直在身边,写了遗书也不知道给谁。
唯一的财产还是个古怪的房产,家里的冰箱倒是有一兜子菜和米面油......可是相比起来,这也不值什么钱。
琢磨了半天,还是把纸笔放了回去。
和她有同样困惑的还有阿眠,他盯着面前的纸和笔看了半晌,最终没有落笔,揉成纸团扔到一边去了。
就算是庄园主大人,也有没信心的时候。
最后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他已经写过遗书,最后应该也如约交到了家人手上,现在再写一封有什么意义呢?除了让他们再痛苦伤心一次。
不写遗书,阿眠两眼无神的开始念叨别的。
他抱着怀里的吴叔,徒劳的,源源不断的往他身体里输送力量,轻声叫他:“吴叔,别睡了,天亮了。”
这具白骨无法再被拼凑起来了,吴叔的声音有些虚弱,语气是一直没怎么变过的无奈和纵容:“少爷啊,我累了一晚上了,让我睡会吧......”
他的气息变得很微弱,几近彻底没有起伏,每次都被阿眠拼命摇醒:“不,不许睡,大家都睡了......吴叔你不许睡啊......”
“你怎么那么烦人呢?”吴叔费劲的说:“没事干就去写遗书啊,盯着我做什么?”
“我哪有人可以写......”阿眠抹了抹眼睛,明明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有泪可以流,可他还是觉得脸上有些湿润:“我救你,吴叔,我是第一小队最好的疗愈师,我可以救你!”
他不肯停止输出,却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被排斥流出。
“我可以救你的......”阿眠抱着怀里几乎没有动静的白骨,慌了,他用哭腔喊:“我能救的......为什么?为什么不吸收了啊?”
“吴叔,吴叔你说句话,你理理我!”
“臭小子,别晃我了......”好久好久,怀里的人才气若游丝的回应一句。
“等明天管理局的人来了,我们就出去吧,好吗?我不给这破地方卖命了,都死了二十多年了,我要走了。”阿眠不停的跟他说话:“我不害怕了,我还是想回去见见我爸妈,我爷爷我外公,不知道他们还活着没有。”
“吴叔,你不是老念叨芊芊吗?她现在一定是个很厉害的疗愈师了,我们出去以后问问管理局的人,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听到熟悉的名字,吴叔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想象到自己离开时小女儿刚检测出A级的精神力等级,有些期待:“不知道芊芊现在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跟她妈妈很像。”
“我们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等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看。”阿眠说:“到时候我们也穿个大袍子,戴个面具,谁也看不见我们的样子,不会让别人害怕的。”
吴叔没有说话了,想象女儿的样子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最后一个白天,所有人都如同游魂一样度过,日落西山的时候,阿眠轻轻放下了怀里的吴叔。
“你也不等我走了。”他轻声说。
颜秋感受着逐渐恢复的力量,看了一圈场上没精打采的众人,思索着自己一个人力挽狂澜的概率有多大。
要是再来个大的,做一个月虚弱的哑巴不知道行不行。
“颜秋,我得跟你坦白个事儿。”阿眠走到她跟前,平静的说:“你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偷偷进你屋了。”
“你兜里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我现在想起来了,是白玉菇,我小时候最喜欢玩的一种小蘑菇,长得有鼻子有眼,还会发光,我爷爷经常会去后山摘一堆给我玩,做成汤也很好吃。”
颜秋听着,想起来自己进来之前在黑市收到的那份馈赠,立刻去翻兜,却被阿眠按住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平静,说:“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再把它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