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三更,有人扣门。吕佐放下手中的一本书册,问道:“可是小乙哥么?随手打开了房门,一个人走了进来。吕佐道:“小乙哥闲在,请坐。”
佟小乙见他居所甚是朴素,微微一笑,坐在凳上,两个人都没有施见面礼。
“我俸禄低微,买不起好茶。前些日子朋友送了我一坛好酒,小乙哥与我对饮一杯。”
“多谢!”
吕佐将来两个酒盏,左手却提着坛酒来,他单手提起酒坛,倾酒入盏,那手纹丝不动,眼见盏内酒水盈边,却无一滴洒了出来。佟小乙心里一惊,自忖也可以做到,像他这般举重若轻只怕困难。
“吕兄,深夜冒昧,实是不得已。”
“我知小乙哥今夜必来到访,持书以待。”
“受家主人之托,特来向吕兄要一个人。”
“武髦杰。”
“正是,家主人言道,吕兄身在官场,最是好做修行之事,只要应承了,但有所求,无有不尊。”
“小乙兄,咱们二人仅有数面之缘,但你在京城的名声可比吕某大得多,这般客气我可不敢当。”
“正是,我与吕兄也有相见恨晚之意,如若吕兄能够帮这个忙,以后京城之内但凡有事,小乙必定鼎力相助。”
“能够结交佟小乙这样的人物,吕某三生有幸,只可惜我帮不上小乙哥的这个忙。”
“却是为何?莫非吕兄已经将这个人送走,抑或交给了罗大人?”
“吕某哪有这般的能耐,小乙哥高看我啦!”
“你是说这人并未在吕兄手中么,这个小乙有些不信。”
“今日跟佟兄话别之后,我自闲着无事,便想去看看这位武公子,可惜晚了一步。”
“吕兄,此事重大,开不得玩笑。”
“小乙哥名动京城,手下人物众多,不出几日便有消息,到时候自可验证吕某所言非虚。”
佟小乙面带微笑,站起身来拱手作别道:“小乙自是相信吕兄,夜已经深了,及早安睡。”
吕佐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远,忽然朗声道:“今夕何夕,有这么多贵客来访!”
灯影闪动,一人走近,弯腰驼背,正是玉姑。她脸带讥讽之色,道:“你骗得了佟小乙,却瞒不过我,快快将姓武的交出来!”
吕佐道:“武髦杰是你什么人?”
“他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只管把他交出来便罢。”
“我若不肯呢?”
玉姑双掌齐出拍向吕佐,喝道:“说不得只好用强了。”
吕佐见她来得迅捷,侧身避过。倏忽之间人已经到了丈外,玉姑见他身形如此快,脚尖点地也纵了过来,低声喝道:“不要走!”
吕佐笑道:“这位大娘如此年纪,火气还恁地大!”
玉姑其实年纪不过四十,但一来驼背,二来忧心经年,鬓发苍白,听了此言,火气更盛,掌力拍向吕佐胸口。吕佐身子微侧,掌缘贴着他袍边划过,带得前襟也鼓胀起来,赞道:“好掌力!”
玉姑反掌成爪,抓向他的咽喉,吕佐下身不动,上身突然后仰,又躲过去。玉姑见他不跟自己动手,一味躲闪,双手齐施,连出狠招。吕佐接连挡开她的进攻,说道:“大娘是龙虎山的门下。”
玉姑听了,脸上变色,停下身形,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打的天官掌,以此而知。”
玉姑确是江西龙虎山正一道派的弟子,只是这门功夫所习之人不多,一般江湖人并不认识,她只出了几招,便被吕佐叫破,不禁吃惊。
她低头沉思片刻,问道:“姓吕的,你可与我门派有什么渊源,趁早说了,免得伤了你。”
“晚辈实在不愿与你交手,实话对你讲,今日我的确想要将姓武的藏起来,却迟到了一步。你信也可不信也可,便是这句话。”
“既然如此,别怪我下手无情。”
“在下不愿与你交手,我与贵派没有任何干系。再说,你也伤不了我。”
玉姑听他说的如此笃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说的很可能是实话。
“佟小乙为何来找你?他也是为那个人来的么?”
“他与你的想法一样,也认为那个人在我这里。”
“这么说,他其实一直在跟踪我。”
“晚辈不知,不敢胡乱猜测。”
玉姑立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转身便行。即将到路边时回头说道:“阁下功夫很高,却不知是哪一派的门下?”
“晚辈微末功夫,说出来没的辱没了师门。大娘乃是道门正宗,正一内劲果然不同凡响。”
罗适听了吕佐的汇报,脸上阴沉下来。
“那个武髦杰是如今大名府武马镖局血案的唯一见证人,如今又不见了,如何是好?”
“大人,他不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您忘了还有一个人生死未明,小人估计他还活着。”
“你说是最神鞭震八方王震北?”
“大人高明,小人对这个王震北十分感兴趣,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岂不奇怪。”
“你且说下去,不要顾虑。”
“大人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武马镖局那十六人会不会是……”
“你怀疑王震北!他可是武马的结义兄弟,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大人可知京城有‘四公子’么?”
“京城之内王公贵戚何止百家,却不知是哪四家的公子。”
“小人说的这四个人却是坊肆间广为传播的四位年轻人。”
“不曾听过,不过既然在世俗间被称为‘公子’,只怕有些门道,莫不是浪子之流。”
“大人明见。所谓的四公子,便是‘金银铜铁’四位人物,前三位都唤作小乙。”
他取过案上的笔墨来,在一张花笺上写了三个名字:金小乙、严小乙、佟小乙。
“嗯,原来是谐音,不过也够巧妙。那最后一位却不叫小乙么?”
“此人原来乃是江湖之上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武林高手,因为他以杀人来博得名气,亦正亦邪,后来惹怒了江湖上名门正派的集体围攻,消失了十几年。传说他重伤死了,其实他为人所救,从此隐姓埋名,隐居起来了。”
“便是这个‘铁’字了?”
“大人果然高明,此人姓冷,名铁心,绰号‘陌客’,当真是人如其名,心狠手辣,令人胆寒。”
“金银铜铁,嗯,莫不是一个什么组织么?”
“其实自从听到‘四公子’的名字后,小人一直在暗中追查他们的信息,但是这四人中除了冷铁心外,其余三人均是京城内各行业、各坊肆中的风云人物,他们不仅武功高强,更兼手眼通天,能耐很大。各行各业无不畏惧,只好按月缴纳保护费方保平安。”
“这般无法无天!”罗适在案上重重一拍,“怎么没有人来告官?”
“这便是他们的厉害之处,大家受了无数的委屈,却都甘心,大人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定是他们手段狠辣,一般市井之徒哪敢得罪他们,只好交钱保得平安罢了,那也是无法可想,说不定这三个人与一些官员交集甚为密切,上下其手,广大百姓也是有口难言。”
“大人英明,这三个表面上看来各人管理各自范围,但小人一直怀疑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组织,却一直查不出来。”
“这三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横行行肆之间,他们的身份必然不是组织中的高级人物,在他们的上面一定还有着更厉害的人物。”
“小人也是这样想,但他们办事谨慎,行动极为严密,小人实在难以查明。只是最近,佟小乙为了鹿十三,曾主动来结交小人,他两次提到‘家主人’,现在看来,在他的上面,定然至少还有一个人掌管着这个神秘的组织。”
“他以鹿十三感兴趣?为什么,难道鹿十三也是……”
“鹿十三不是他们的人,这个小人可以担保。只因鹿十三是个神偷,有着穿房越脊的能耐,佟小乙要他来跟踪一个人,而这个人恰恰便是救出武髦杰的那个人。”
“这个人是谁?你查到了么?”
“这个人就是最近小人一直跟踪的那个驼背女人,她昨晚也来找小人来要人。”
“佟小乙跟驼背女人都找你来要武髦杰,他们没有用强么,你要小心!”
“多谢大人关心小人的安危。现在小人要先查明这个驼背女人的身份,她为什么要救武髦杰呢?却又说跟武家没有瓜葛。”
“再有半个月你就要起身去杭州,既然武髦杰又一次失踪,你暂且先放一放这边的事情,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你在离开前要安置好,需要我时只管讲与我。”
罗适双眉紧锁,叹道:“我前日去拜访了两位刑部侍郎,想从他们的口中探听一些消息,他们怀疑大名府的案子与杭州的案子有些牵连,却不知他们从哪里获得的信息。但两位大人口风甚紧,我只好空手而归,在这件事上帮不了你了。”
“大人放心,小人此次杭州之行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既然大人们认定了两件案子有纠结,必有些根据,小人只管大胆去做了。”
“刚才你怀疑武家惨案与王震北有关,咱们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究竟是什么引起你的怀疑呢?”
“大人,还记得鹿十三死前那个晚上小人曾经去见过他的事情么?”
“当然记得,那个手令便是我发的。”
“鹿十三在我离开前曾经告诉了我一件事情,去年他在做案时被佟小乙捉住,佟小乙却放了他一马,并且离开时还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这帮人果然厉害,怪不得像鹿十三这样的江湖大盗也能为其所用。”
“的确如此,鹿十三是个有根骨的汉子,他表面感激,其实他却暗中偷偷跟踪过佟小乙,只因他轻功甚高,经过几次试探,他终于得到了一些信息。”
“什么?”
“佟小乙偶尔会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万岁山下有一处隐秘的庄园,大人可知道么?”
“当然知道,我还曾受邀到那里参加过一次晚宴。”
“万岁山是天子的御园,等闲连公卿大夫也进去不得,听说这处园子乃是皇上特旨赏给了一个人。”
“李继勋!”
“大人,李继勋曾经有两个关系紧密的朋友,一个叫武马,您猜猜另一个是谁?”
“王震北!”
王震北自大夏归来已经两月有余,但他并未直接去见李继勋,而是每日伏在万岁山去往市集的一条必经之路上。这条路上人车来往甚众,因此路边有许多家茶馆酒肆,王震北半天就要换一家去窗口坐了,只看路上过往的人物。
玉姑每天都要出来,并且出来的时候多为傍晚,归去的时候约为二更天。她手中总要提着一个食盒,这个食盒引起了王震北的兴趣,她一定是给什么人送饭。
玉姑武功不弱,但王震北原是做过绿林强盗的人,跟踪人最有一手。玉姑自然小心在意,但她毕竟于此道颇不为精,是以王震北跟踪了她几次,也没有发现。
再到后来,王震北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在暗中观察着玉姑,这个人动作鬼祟,却手脚轻快,王震北知道这是一个贼盗。自此之后王震北只好更加在意,宁可离得玉姑远远地。
那日玉姑因心有所虑,及时转移了伤者,王震北离得虽远,但他是眼看着武髦杰长大的亲近之人,是以当顽童掀开了遮盖的被子时,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个发现令王震北大吃一惊,玉姑救髦杰出来定然是瞒着李继勋的,他原以为李继勋的组织铁板一块,没想到暗中做局的人除了金小乙之外,又来了一个玉姑。
窃喜之余,又有些担心,他在武马镖局大失辣手,以重手法震死了十六人,他无法肯定武髦杰是否有所察觉。
犹豫再三,王震北决定冒险去见见武髦杰,如若武髦杰有任何仇恨之色带了出来,说不得立毙于掌下。如果髦杰对此一无所知,便把他弄到自己的手中,如今李继勋大有灭口之心,去西夏的路上金小乙的试探其实九死一生。现在自己手中已经握有一枚筹码,便是西夏皇帝写给李继勋的那封信,如果能够将武髦杰控制住,更多了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