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金小乙也收到了信鸽传来的信息。他读完了信息之后,将宽不盈寸的绢握在拳中,再张开时,漂亮的丝绢已然化作几十片彩蝶。没有人看到他露出的这一手神功,金小乙多年来一直在深深地掩藏自己的实力,就连主人也不知道他有如此深湛的内功。
此处名为三十里铺,但他所在位置距离这个村子还有十多里,胡杨林的面积不大,但要隐藏三辆镖车不会太难,周围全是乱坟,无主的死尸都会被周边的村里人扔在这里,除了狼群,平常极少有人来,便是路过的人也会带着三分惊恐尽快远去。
武马精神萎靡,独自坐在一辆镖车上,一名镖师和三名趟子手一同坐在另一辆车上。武马见那年轻人施施然了踱进林中,透过昏暗的光线,他无法辨认出年轻人的神态。他们五人被拘在这里已经二十多天了,把兄弟王震北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将消息传回到镖局。
三十多年来,武马经历无数劫难,但没有一次像这次让他莫名其妙、深感恐惧。劫镖者只有一人,就是眼前这位年轻人,他待人彬彬有礼,功夫却深不可测,武马几次想打探口风,年轻人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这位小哥,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
金小乙叹了口气,道:“武老镖头,我再问一次,那物事究竟在哪里?”
武马嘿的一声,“小哥今日破例啦!原来每日只问一次的,今天却问了第二遍啦!”
“这件物事于武家没有任何干系,何苦如此不通情理!”
“说到通情理,还请小哥慎言,我干保镖行当三十年,丢镖的事情难免,但要我姓武的主动把镖双手奉上,便是砍了我的脑袋也不肯做!”
“要是连带这四位跟随你多年的手下呢,把他们的四颗脑袋也砍下来……”
“小哥年纪轻轻,一身好俊功夫,何苦生出如此重的杀心来呢?”
武马性格强悍,一生也难以向人低头,但见到手下四人脸色雪白,心中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武老镖头,要是再加上你儿子的头颅,你义女的头颅,不知道重量是不是够了。”
武马双臂一振便要起身,哪知腰上被人封了穴道,双腿麻痹,一丝气力也使不出来。喝道:“你敢动我儿女一根头发,姓武的死了也不饶你!”
“你只需说出那物事的所在,我便保你武家一门平安。”
武马回头看看身后四人,那四人也都眼巴巴地看着他,脸上全是惧色。叹道:“正反也是一死,你动手吧。”
金小乙走近武马身前,弯身下来,贴着武马耳边轻声说道:“你原指望那王震北及时传递信息给你儿子,只怕来不及了,他们全部都落在我们手中,我今天问你两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还望武老镖头以儿女性命为重。”
武马黯然良久,抬起头来道:“四位兄弟,姓武的对不住你们了,来世再报吧。”
金小乙心中大怒,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他伸手过去,将一名趟子手扯了过来,在他后心轻轻一拍,那人身子一软,双目圆睁,就此气绝。
武马睚眦欲裂,悲声吼道:“ 王兄弟……”
那名镖师颤声道:“总镖头,总镖头,你总不能眼见得大家都死在你的面前,念在往日情分上,您就说了吧……”
武马道:“你……你先杀了姓武的!”
金小乙又将一名趟子手扯了过来,目示武马,武马双眼一闭,并不答话,脸上肌肉颤抖,颏下斑白的胡须根根张开,有如钢针。
小乙手上劲力透出,趟子手闷哼一声委顿于地,他的手法轻柔,宛如绣花,实质上阴毒无比,令人胆寒。
武马有如不知,只闭了双目,两行老泪扑簌簌落下来,眨眼之间,第三名趟子手也已丧命,那名姓马的镖师眼见大限将至,不禁大声骂道:“武马,我马起勇跟随你二十多年,为你武家出了多少气力,你竟肯眼睁睁见我死在你面前么!”
刚说到这里,金小乙左掌早起斩在他后颈之上,“喀”的一声响,马起勇双目圆睁,一口气再也吸不上来,双手乱舞,眼见不活了。
不到一刻,四人皆命丧当场,武马只觉胸膛有如打鼓,一颗心恨不得跳了出来,四肢却又无法移动一分。
金小乙见这老匹夫如此刚强,恨意更深,一掌击在武马后心,武马只觉眼前一黑,一口血早已经喷了出来,却听见身后一人道:“阁下表面上文质彬彬,出手却如此狠辣,不怕遭报应么!”
金小乙闻言大惊,他纵身而起,半空中身子回旋,双足连踢,防止敌人偷袭。
虽然空中动作不停,落地却有如鸿毛,纤尘难起。
“好俊的轻功,可惜也,一身漂亮功夫行此令人不齿之事,当真奇怪。”
金小乙耳目清明,自从偷偷习得上乘内功后,耳力更是见远,哪知说话之人只在自己一丈之外,何时近身过来,自己竟然一丝也没觉察得到,知道来人实非庸手,是以全身戒备。
目光扫处,见一个跟自己年纪仿佛的汉子正自坐在一株树枝上,头上松松垮垮地挽了一个发髻,插着根竹棍,全身粗麻衣物,脚上穿着一双草履。
“阁下与武家有什么干系,要出这个头么?”
那年轻人突然从树枝上纵起,小乙眼前人影一闪,那人快如闪电已然到了武马身旁,伸手在武马腕上一探,道:“武老镖头一生走镖江湖,为人也算上侠义,阁下何苦这般为难于他。”
小乙冷笑一声,道:“我已经将他们圈在此处二十余日,只要他说出一句话来便可放他们安然回去,那是他自己偏要自寻死路,在下也是无可奈何。”
话刚说完,人已经欺身过来,双掌印向年轻人后背。他知道此人功夫绝不在自己这下,是以下手很重,不敢丝毫大意。
那人并不起身,身子微躬向前蹿出,双手托着武马,竟似比小乙还要快了许多。金小乙见他携着武马沉重身躯仍然好整以暇,心中大惊,喝道:“事到如今,说不得比划一下。”
那人将武马身子托举到一丛树枝繁密之处,转身过来,笑道:“听说你常爱与人打赌,今天咱们不妨赌一局,如何?”
金小乙吃惊更甚,此人竟然知道自己身份,说不定是有备而来,看他如此镇定,想是大有把握。冷笑一声道:“你既知我身份,何不报上名来,咱们就大方赌上一局,如若你在暗,我在明,这赌局未免有些不公。”
那人点点头,笑道:“你说得有道理,只是在下一介草民,便说了名字阁下也不晓得,还是不说为好。”
金小乙道:“既是如此,我便不与无名之辈投赌,少陪了。”
言毕身子身后接连纵出,每一步均在丈余,他向后跃,竟然比别人身前纵跃还要轻捷,这手轻功着实让人佩服。
那人听得金小乙去得远了,叹息了一声,转身去看武马,见老人脸色惨白,嘴角有丝丝鲜血渗出来,轻声问道:“武……武老侠,您感觉如何?”
“这家伙在我后背打了一掌,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只怕不成……不成的了。”武马气息微弱,想要伸手入怀,却说什么也提起手掌来。
年轻人将一只手掌贴住武马的后背上,将一股真力送入他的体内,武马全身一震,人已经坐了起来,他再次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绢帕来递给眼前年轻人。
“我身上所有物事都已经被那……那人取走,贴身之物只余一帕,烦劳小兄弟方便之时送与我儿髦杰,算是一点念想,唉!也不知他能否保得自己周全。”
那人接过绢帕,随手放入怀中,道:“武老侠,您尚有什么言语需要我转达吗?”
武马笑道:“你称我为‘侠’,嘿嘿,这可不敢当,当年我与震北兄弟二人做了十年的强盗,杀人越货违反侠义的事情也没少做,到了今日,报应也是来得迟啦。唉!船到中游山渐远,天海迷蒙心却宽……”武马连着念了几遍最后的两句诗,声音越来越低,头向下一垂,就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