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我大哥该回海盐了,我和我妈都打算松口气。
大哥又张牙舞爪起来。
他说不放心我一个人看我妈,他要安排安排。
哎呀,当时他那个样,拿个手机,对着四五十公里外老家的七八个堂兄弟那一通兴师动众驱神遣将啊,真可以说是隳突乎东西叫嚣乎南北!
他一会儿一个指示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会儿一个要求一会儿一个提示,这一个电话指派这个人,那一个电话安排那个人,让这个人明天来,又让另一个后天到……堂兄弟们被他调遣的来来回回络绎不绝。那阵势,就跟前方战事吃紧有千军万马要他调动似的。
那说话的口气真是颐指气使不由分说!动不动就是必须、马上、赶快,好像他是个多么果敢多么铁令如山,又仿佛谁都是他的小兵,谁都欠他的,谁都家里没事儿就等他指派呢!
毕竟一家人,我觉得应该善意提醒一下,小心翼翼跟他说:“哥哥,你跟他们说话,是不是也得注意点,不能这么不客气吧?”
“我跟他们客气啥?他们愿意!我这么对他们,他们一样得毕恭毕敬!他们都知道我有钱,想着从我这儿捞好处,我能让他们白捞?”
又恶狠狠横着我:“你管好你自己!”
最后,我三大娘的大姑娘铁花姐过来了,她说三大娘本来要亲自过来伺候我妈,可是年纪大了,她就替三大娘来了。
我一想我妈那性格,就明白了八九分。
当时几个老太太去了海盐,我妈肯定是跟她们出气般的絮叨当年受欺负的事儿了。
唉,还是得姑娘啊,心疼她妈,帮着赎罪来了。
我大哥对铁花姐说话就像对个下人老妈子:
“你的工作,就是吧啦吧啦吧啦吧啦……,你只要干得好,我工资方面不会亏待你!干得不好,哼哼,咱们老家有的是人想挣这个钱!”
铁花姐辩解:“我就是想伺候俺四娘,不要钱,没别的意思……”
“哏哏,不用说那么多!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该是啥是啥!”
不管怎么说,大哥终于走了,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我大哥走了,我妈事儿来了。
我妈没我大哥我二哥这些人压制着还真不行。
她晚上还是一会儿一泡尿一会儿一泡尿,可是态度变得非常不好,喊:“我得尿尿!”
我睡意朦胧的拿手怼着尿壶,听不见哗啦哗啦尿尿声音了,以为尿完了,就撤下来准备去倒掉。
我妈生气地喊叫:“我还没尿完呐!”
她一这样,我就心里来气,又不能不管她,我这也是强忍着困意呢。
早上四点,她就喊:“我得拉屎啊!”
我一晚上起来无数次根本睡不够,浑身缠了蛛网那么没精神也得赶快扶她起来穿棉袄套棉裤,架着她坐床沿上再挪凳子上拉屎,然后给她擦屁股洗屁股提裤子,伺候洗漱吃饭……
可能也是心理作用吧,我就觉得我妈这是欺软怕硬专门欺负我。
给她喂水,明明我都倒手腕内侧试过了,一点不烫,只是温温的,她喝一口呸一下吐我一胳膊,恶狠狠:“你,烫,烫死我?”
给她按摩捋胳膊揉腿扶着走路的时候,一不小心没顺她心,拿起那只好手就打,还虎着个脸喉咙里骂人。
对比我大哥在和我大哥不在,我觉得我这个妈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也怨气满满呢!
我之前对我大哥的怨气能装满一大车,现在对我妈的怨气简直装满整个脑袋,怎么样也甩不下去。
说真的,我有时候觉得我妈除了生了我,还不如我大哥对我的付出多呢。
我大哥在以往这些年帮了我很多,小时候带着我,大了给我买衣服,后来又借钱给我买房。
我妈呢?
我妈非打即骂。
我爸夸我两句给我买个小玩意儿,她就跟我姐我二哥骂我:“这个小东西惯会讨嫩爸爸好,活不是个东西!”
我想起来我当姑娘的时候,有一天早上穿衣服,忽然发现乳房上有个硬疙瘩。
跟她说,她直接一句:“没事儿!死不了!”
当然,我爸知道了也没管,他们怕花钱,把钱看得比孩子的命重,他们两口子生四个孩子,真不缺我这一个。
当时真觉得自己就悄悄死了算了。
这个瘤,还是我和小洪说了以后,小洪带我去医院看了以后割掉的。
我又想起很多很多她对我仇视对我漠视对我污蔑的事儿,还有拉着我二哥我姐一起孤立我对付我的事儿——此刻,我撇家舍业的来伺候她,她还这样对我。
真是恨不能立刻坐火车回家,小洪小熊都在包头等我呢!
我还心疼她两个儿子那样对她呢,我好好对她,却天天恶声恶气对付我。
我恨恨的想,我要不管你,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是又不能不管她,那样的事儿我做不出来。
满心不平,就顶嘴的时候说出来,说着说着就刹不住了,把这些年她对我的不公当着铁花姐的面叨叨叨叨叨叨。
包括她给我烧纸磕头咒我不得好si,包括我姐挨姐夫打她说我应该挨打,包括我儿子小时候没人看她不帮忙,包括我二哥两口子欺负她她没办法,转过头来拿我出气……
我真是我妈的亲女儿啊,我现在想。我当时的行为,和我妈在海盐对三大娘的行为,有什么不同呢?
但是我当时就是不说不行。
只要她对我态度不好,我就要翻出旧账来,叨叨一番,之后,还要加一句:“你不是就亲你的好闺女好儿子吗?怎么他们不来伺候你?你的好闺女瘫了来不了,你的好儿子怎么不来?”
其实说完了我就懊悔,懊悔得恨不能打自己一顿——我妈真可以说是含辛茹苦把我们四个拉扯大的啊!
四十岁以前,一个人在老家又要下地种田又要砍柴养猪做饭伺候我们兄妹四个;四十岁以后,到了包头为了贴补家用也是装大车背沙子扛水泥卖冰棍儿……不容易呀!
她病了心情不好,我就这样对她,她得多伤心啊!
关键我还是当着铁花姐的面儿。
我心里像有一口恶痰,堵得难受。
为了心里好受点,为了给我妈挽回面子,为了不让她那么伤心,我就又叹着气跟铁花姐说,其实也是说给我妈听:
“其实想一想我也知道我妈这是身体不舒服才跟我这么说话,我刚刚也是一时冲动。
我刚刚说的过去那些事儿,其实也很正常。
一堆孩子,谁家父母能面面俱到的都一碗水端平,更何况他们那时候也那么大的压力。”
然后我又跟铁花姐说,那些年我们家艰苦的日子里,我妈是怎么受苦受累挣那块儿八毛的辛苦钱,怎么一年到头就穿带补丁衣服,怎么精打细算划拉着过日子……说得我和我妈都哭起来。
然后我就拉着她的手跟她道歉跟她忏悔。跟她说我这个人从小就这样,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这样说了,我们能和和睦睦两天。
内疚让我更有耐心,可是我妈就真觉得自己一点错儿都没有,回头不顺心就又理直气壮拿我撒气。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