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苏式的假山和亭台楼阁，萨莉泽在一座凉亭前停下脚步——管家示意她在这里等一等，家办的人正在和老爷谈事情。
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穿过水面飘了过来：
“……孔家的请夫人过去喝下午茶了。”
外公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孔家那一群道德婊，上蹿下跳。”
“让那些坏孩子转学到北方学校，就是孔家的律师出的主意，没想到……”
“祸水是他们引过来的，不好好想想自己干了些什么，反倒想拉我们下水。”
说罢，外公背起双手转身，面朝一池碧水。
“不要让其他地方的水，脏了我新沪市的地。”
“是。”
家办的人答应着下去了，见萨莉泽被管家带过来，外公连忙冲她招招手：
“来，陪爷爷喂鱼。”
萨莉泽愣了愣神，连忙快步上前，刚在外公旁边停下脚步，管家立刻用托盘端来了两只海棠螺钿髹漆盒子，里面装了大半盒鱼食。
外公拿起其中一只，随口问了一句：
“二丫头这两天怎么样啊？”
管家忙不迭地回答：“二小姐天资过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短短几天时间，就已经将谢长安应援团打理得井井有条。”
“就一个戏子而已，不必太费精力。”
说罢，外公随手一挥，将手中的鱼食洒向一池锦鲤。池中那百十来条肥硕的锦鲤摇头晃脑轰轰烈烈地挤压成了一团，看着鱼儿在池水中不断翻滚，萨莉泽再次有些出神。
离开了熟悉的家，熟悉的城市，这里的一切充斥着陌生和疏离。虽然……别人都恭恭敬敬地喊她二小姐，可没有人在乎她到底想要什么。
她只想有个安稳的家和一群热热闹闹合得来的小伙伴。
似乎察觉到萨莉泽在走神，外公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谢长安了？”
见萨莉泽低着头不说话，外公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小子以前就是一个送外卖的，偶然间有了超能力，又上了谢家人的床，人家才赏他一点甜头——这样的人，脏。”
沉默了大半天，萨莉泽才嘟哝一句：
“我就是……觉得好玩……”
“玩玩就行，别把自己陷进去。”外公慢条斯理地说着，又洒下一把鱼食，“你妈改嫁，你爸工作忙顾不上你，我就你一个外孙女，真的是怕你别被人给骗了……”
见外公信不过自己，萨莉泽连忙鼓起勇气说：“外公您放心，那个应援团……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我知道你喜欢人多，众星捧月热热闹闹的，但是丫头你可要记住了，大部分人都是精致利已的，人性本就是丑恶的，把别人想得太好只会害了你自己。”
外公这一席话顿时把萨莉泽给说懵了，她只是想给喜欢的人搞个应援团，和志同道合的小姊妹一起给长安哥哥加油拉人气，根本没把别人往坏处想，更没想到外公能说出这种话。
她看着池水里的鱼愣了半晌，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最后，只能拿起漆盒，抓了一把鱼食捏在手里。
“你是喂鱼的人，鱼食掌握在你手里，这些鱼你想喂就喂，不想喂，送人也好杀了吃也罢，都没关系。”
听着外公的话，萨莉泽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捏了捏掌心的鱼食，终于，伸出手掌，将一粒粒鱼食洒在水里。
鱼，只是鱼罢了。
“所以不要对下面的人太好，一定得饿着他们，让他们吃不饱饭，偶尔施舍点甜头。这样，他们才能听你话的同时，彼此倾轧。”
“外公，我……明白了。”
看着满池的锦鲤为了那一点点鱼食不断拥挤翻滚，毫无尊严地互相推搡，外公满意地点点头：
“时常制造一些无事之事，让下面那些个傻子公开讨论，这样就能在他们的潜意识中种下了分裂的种子，分裂他们的感情，在他们之间制造新仇旧恨。”
说罢，外公端着漆盒再次看向萨莉泽。
“这样，他们就想不起来这一点点鱼食是你施舍给他们的。”
见萨莉泽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管家又忙不迭地补充：“资源掌握在小姐自己手里，下面的那些傻子，只是咱们养的鱼罢了。二小姐拿咱们家的资源给谢家的人抬轿子喊口号，谢家自然也会给小姐行个方便。”
“还有啊，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就行了，这世道，本来就是黑白颠倒，善恶不分，好听的口号是喊给别人听的，好听的道理是骗下面傻子的，你自己要是喊着喊着口号信了，那就全完了。”
“是的外公，我明白了。”萨莉泽终于回想起了曾经在学校里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那些时光，机械而僵硬地回答，“这个世界……强者为尊，弱者必死。我有超能力，我……就是强者。”
见萨莉泽终于上道，外公将漆盒往托盘上一放，再次背过双手，望向因为没有食物而在水里不断徘徊的鱼群。
“巧取豪夺是常事，敲骨吸髓是常态。人类的历史，吃人才是正史，不吃人，也就那短短的几年。
即便是出了一个伟人，下面的那些傻子称呼他为教员，但这又怎么样呢？世界，还是我们的。”
见时候不早，外公让管家带萨莉泽回房间休息了。不一会儿管家再次返回，老人依然背着双手站在池塘边，抬头仰望那由LEd屏幕组成的虚假天空。
“海宁，你跟了我那么多年，看人是不会有错的。”
管家连忙恭恭敬敬地回答：“二丫小姐还小，心性还不成熟，这次也只是让她历练历练，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老人回过神，长叹一声：“若不是她那能力，我是断不会接一个不懂事的女娃娃回来的……咱们陈家的这些孙辈，佑瑱太小不懂事，陈稷那孩子没有超能力，想法又多，未必肯听我的话；瑾熙现在一门心思找男人，而且还只是一个二级，家里的事她根本不在乎……我们陈家苦心经营，数代人积累下来的人脉和资源，必须掌握在强者手里。”
“老爷，邹道长刚刚传话过来，说上面的那个东西，要动了。”
听到管家这句话，老人的目光再次望向头顶那片虚假的天空，陷入到深深的沉默之中。
想当年，整个上海滩有一半都是他们陈家的资产，十里洋场纸醉金迷，中统系陈家的实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到现在还能记得暑天在洋房树荫下纳凉时候，外祖母手中的沉香雕花扇子，和脚上的那双象牙编织的凉鞋。
如今，在战火肆虐之后，地面上一片废土，断壁残垣，家族曾经拥有的一切也随之灰飞烟灭。海水已经倒灌，在整个新沪市的头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泻湖，湖里的那个东西势必会突破地层，带着无尽的海水涌下来。
“人类存在与否与我无关，我只要我们陈家永世长存……告诉邹道长，让他的人做好回地面上的准备。”
“是。”
说罢，管家后退几步，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一片假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