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幽笛回想起当初,上原広宪执意让她假扮上原梅香留在上原家。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父女俩都不是真正的上原家的人!
这个事实让慕幽笛震惊,接着,一个新的疑问闪过她的脑际:那么美和子和上原崇真呢,跟上原広宪是什么关系?他们母子知道这个“上原広宪”的底细吗?
带着满心疑惑,慕幽笛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听到慕幽笛的询问,上原広宪没有隐瞒,缓缓开口说道:“美和子……其实是我潜伏领事馆后,在一场舞会上结识的日本女人。起初,与她相识只是为了掩盖我的假冒身份,还有出于某些政治需求。不过相处久了,我们渐渐产生了感情。最终选择结为夫妻,并有了崇真那个孩子。”
慕幽笛微微眯起眼睛。
也就是说,美和子是父亲的合法妻子,上原崇真也是他的孩子,那么自己的母亲呢?
她沉着脸,看着上原広宪,问道:“那我母亲呢?”
上原広宪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叹了口气,缓缓说出一段沉痛的往事。
“我取代上原広宪后,为了让潜伏工作顺利进行,没有后顾之忧,就把你和你母亲托付给你舅舅,让你舅舅带着你们北上,避开日本的搜查,不过你和你母亲在北上途中生病了,为了治病,你舅舅去戏班做工赚钱,不幸的是,你母亲最终没熬过去,而你也昏迷了许久……”
慕幽笛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她的母亲在颠沛流离中因病过世,而她也因病昏迷多年。
怪不得她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不是因为失忆,而是因为自己一直昏迷,完全没有记忆。
此时此刻,慕幽笛内心五味杂陈。
她心下感慨那些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为了革命,不惜舍弃自己的家庭,放弃美好的爱情,甚至甘愿奉献出宝贵的生命。这一切,究竟是否值得呢?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她的父亲,却从未养育过她,甚至从未谋过面。所以即便真相就在眼前,她对于眼前的男人,却没有一丁点父亲和父爱的感觉。
她问上原広宪:“你选择了革命,舍弃了家人,后悔过吗?有没有试图去寻找过我和舅舅?有没有在午夜梦回间,想起那个为了你的革命,而在颠沛流离中死去的女人?”
上原広宪明白她心中有气,气他遗弃她们母女不管不顾,他也确实愧对她们母女。
他点点头,“后悔过,听到你们在途中染病的消息,我恨不得北上去找你们,不过如果我真的去了,恐怕牺牲的人就不止你母亲,还有更多潜伏的革命者和他们的家庭。”
慕幽笛不懂这些大道理,即便他说得冠冕堂皇,但依然抹不掉他这么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的事实。
上原広宪说道:“潜伏工作稳定后,我曾派人去北平找过你们,当时你舅舅已经开了戏班,我不想打扰你们的平静生活。”
慕幽笛对他的说辞并不认同,“可是舅舅被捕后,我流离失所,被明叔带到南京投奔陆部长,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出现?”
上原広宪辩解道:“我让陆洲平把你安排进特调处,并时刻跟陆洲平了解你的近况,派人保护你,这还不够吗?”
他的话让慕幽笛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在特调处里过着杀手训练营的生活,每天跟死亡竞赛,而将自己推进这个黑暗世界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慕幽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从未想过竟然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她冷眼看着眼前这个血缘上的父亲,突然问道:“舅舅被人揭发窝藏革命党,最终被判了死刑,这件事跟你有关吗?还有,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杀掉康保国为舅舅报仇?”
“慕成则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我不是要阻止你报仇,而是康保国现在还不能死,他是汪精卫的人,掌握着北洋军机密和国民党的大量信息,你既然是特调处的人,明白如何权衡利弊吧?”上原広宪试图说服慕幽笛,让她暂时放下个人恩怨,着眼于更大的局势变化。
慕幽笛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慢慢看清了眼前人所追求的革命到底是什么。她这个父亲,张口闭口都是革命,让她着眼于大局,但他的所言所行,让她感觉到一丝虚伪的大局观。
自从革命党被国民党招安后,特调处内部处于混乱之中,既与国民党内部的特务机构格格不入,又无法取得国民党当局的真正信任,在慕幽笛看来,他们更像是被国民党釜底抽薪了。
特调处的高层各怀心思,迫不及待向国民党投诚,他们被权力与利益蒙蔽了双眼,完全不顾及组织的存亡以及成员们的命运,导致处于组织底层的杀手们,如骁豫龙计阮之流对未来感到迷茫,各寻出路。
这些杀手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很容易受到外国特务机构的诱惑策反,成为双面间谍。一旦他们被收买,会毫不犹豫地出卖组织的机密情报,换取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那么她的父亲,眼前这位特调处的元老级人物,难道就没有任何想法吗?
他取代了真正的上原広宪,在日本领事馆里潜伏了将近三十个年头。
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一直冒着生命危险,只身周旋于敌人之间,只为革命党获取日本情报。可如今,他连效忠的对象都不复存在了。他是否会开始思考自己的前途和安危?毕竟他并不是真正的上原広宪,若是身份暴露,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不说,行将踏错,他将会万劫不复。如此危急的情况,他还能坚守自己的信念和使命吗?
从他与康保国秘密会面,慕幽笛隐隐觉得,她的父亲或许早已不再是那个能为组织只身勇闯敌营的人了。
慕幽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他与陆部长常常联络,那么陆部长出事,他事先到底知不知情?
她缓缓抬眼看向上原広宪,眼神中尽是探究,片刻后问道:“骁豫龙和计阮设计陷害陆部长的事,你知情吗?”
上原広宪与她对视,摇摇头,“不知。”
慕幽笛继续问他:“岛田设计杀害陆部长,你知情吗?”
上原広宪还是摇摇头,“不知。”
他忽然间反应过来,目光顿时凌厉起来,看着慕幽笛,说:“你认为陆洲平的死跟我有关?”
慕幽笛沉着脸,说:“不,我只是怀疑你袖手旁观,乐见其成。”
上原広宪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慕幽笛缓缓说道:“陆部长是这世上唯一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了。”
“你!”上原広宪上前一步,一把掐住慕幽笛的脖子,怒道:“一派胡言,陆洲平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杀他……”
慕幽笛任由他掐着自己,心里忽然一阵悲凉,她想起陆部长十多年来对她的关怀和偏爱,以至于有时候陆曼都会嫉妒她。
还有她被调到密查组的事。她怀疑是陆部长意识到特调处已经名存实亡,为了让她远离纷争才出此下策。
甚至于这份绝密文件,陆部长也提前交给陆曼,没有让这份文件落到国民党的手上,也就是说,陆部长将所有对她和上原広宪不利的事,都提前做了防范和布局。可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他的好朋友其实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