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周暮在医院楼道尽头的窗边见到了那人,脖子上套着固定支架,手上提着静脉输液药瓶的男人。护士医生和家属等人都隔着几米距离规劝,让他不要再冲动,而他都不为所动,只不断举高药瓶威胁,若是谁敢强行上前,就马上 再跳下去。
“你要见我,我来了。”周暮的声音先从人群后响起,之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上前,走向对方。
“我要跟你聊聊。”男人心有不忿地看着周暮,提出要求。
“可以,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预约时间,我按时收费。”周暮递出一张名片。
“别过来,别再过了……”
“我不过来,怎么和你说话,怎么听清楚你还有什么需求?我们已经聊了许多轮,在你身上费的时间比百分之九十的客户都要多,还好你不用自己付费,否则你会收到一笔可观的账单。你看,因为你我都骨裂打上石膏了,这样的客户从前真是没有过……”
周暮丝毫不理会那人的拒绝,一边强势而淡然地说着些话,使对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一边一步不停地直接走到那对方面前,之后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扎在手背的输液置留针扯掉。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痛得那人当即佝偻起腰背,放下药瓶,捂着手背的疼痛处骂了句脏话。
也就是在这一刻,围站着的家属立即上前将他双臂都搀扶住,纷纷劝他再不要冲动,争相着恳求,就算以后他再没有好工作,全家人也都愿意跟着节省过日子,也只求他别想不开。
“老公,以后我再不说什么了,再不说了,失业就失业吧,我会出去找工作养家。你要想想我和孩子,还有爸妈,你要好好活着,再不要做想不开的事……”那男人的妻子揽抱着他的肩膀,哭得满面泪水。
“对呀,对呀,我和你爸还可以出去工作,都会补贴你们家用的……”男人的母亲也是两眼通红,勾抱着男人的脖子,双手都还止不住的颤抖。
“儿子,没什么过不去的,我们全家都会支持你,不就是钱吗,爸爸会给你想办法,我们还有养老本儿,一定不让你独自面对困难。”男人的老父亲也上前重重拍了他的后背,然后抱住他的头抵上自己。
“爸,妈,老婆,是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担心了,我以后一定为了你们好好活着,从头开始……”
……
好一番亲人之间相互原谅救赎,扶持共渡的的感人场景过后,男人的母亲又抬头开始向周暮发难。
“你这个人有什么病吧,你是疯子吧,有你这样做事的的吗,还什么专家,狗屁专家。”
“就是!他刚才情绪那么激动,你就那样冲上来,万一刺激至他真的跳下去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男人的妻子立即接腔。
“我都说了,什么心理输导都是狗屁,就是公司糊弄人的手段而已。不拿人命当回事的资本家,走走走,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男人的父亲也一脸厌烦嫌弃,挥着手赶人的同时,上来就要推周暮。
文雅一个大步上前挡住男人父亲的手,不让他碰到周暮本就有拉伤的手臂,之后再上前一步挡到周暮面前,直接面对这一家人。不过,文雅倒也没有想与这些家属有任何冲突,或是口舌之争,那都太没必要,她的目光穿过这几人,落到事情的主角上,提出和他聊几句。
“不聊,和你没什么好聊的。”男人的妻子立即替他拒绝。
“先生,你自己说是单独聊聊,还是我就在这里直接说。”文雅看着躲在家属后面的男人直接发问。
男人被文雅直直地盯看着,然后心虚地侧过目光,将头别开。
“你……”
“行了,走吧。”周暮在文雅还欲说些什么前先出声打断,然后转身先行离去。
文雅看一眼周暮的背影,再看一眼躲在家属背后不敢走出来面对自己的男人。她心中愤愤不平,有话想讲,但最后还是将周暮放在首位,选择举步朝电梯追去。
“疯子,神经病……”
“真是坏得很,不把人命当人命……”
“坏良心的骗子……”
家属们还在不停骂着,文雅也顾不得,只能加紧步伐追上周暮,在电梯关上的最后一刻闪身挤进去,不让周暮从自己眼皮子下溜走。
“为什么不戳穿他?”文雅问。
“戳穿什么?”
“他根本不会再跳楼,他只是虚张声势,再用跳楼这件事威胁自己的家人,用亲情绑架获得妥协与包容。”文雅说。
闻言,周暮只盯看着电梯金属门,而一言不发。
“他如果真是不要命,就不会下床还把鞋穿好以免凉着脚,一路提着自己的药水,并且还知道把药瓶举过头肩,以确保输液顺畅。站在窗户边手紧紧抓着窗沿,显然他刚跳过一次,不仅再没有第二次勇气跳一回,甚至心里怕得很,生怕自己有危险。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惜命怕死,不过再惺惺作态的演戏。家属是关心则乱,被他拿捏情绪忽略了重点,可我这种外行都看得出来,你不可能看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被他们曲解,也不解释一句。”文雅追问。
“我不向他们解释,现在也不想向你解释。”
“周暮,这么多年你就一直这个样子生活吗。被误会,被曲解,甚至被骂都一言不发?你到底是怎么生活到如今。”
“解释,是因为想被理解,想要内心释放,获得他人的认可。而我,不需要。”
“是,也许你之前不需要。但就在现在,你向我解释了。”
闻言,周暮那冷漠宁静的神色略有一滞,像是自己也才被文雅的话所点醒,幡然惊觉一般,侧过目光看了文雅一眼,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周暮,不论你想装得多冷酷,多么不近人情。可你不得不承认,在我面前你会不自觉地信任我、理会我,接我的话,为我解释疑惑。就算你一百个讨厌我,一千个憎恨我,就算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但在你心里不自觉的潜意识中,你还当我们是朋友。面对我,你不自由自主。”文雅回看周暮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