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面的车上取了盒子,文雅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能令柳清兰如此神神秘秘。她想打开看看,但在手指捻上丝带时,又害怕自己系不好一模一样的花结,被发现后惹柳清兰的教训,便放弃作罢。
抱着礼盒返回院内,听到水间戏台上已经换了戏目,她作为门外汉辨认不出那唱的是什么,只觉得配着这光影灯火,亭台楼榭有着几分绮丽朦胧的气氛,一种幽幽哀伤在夜幕波光间荡着涟漪。渐渐的,文雅被这咿咿呀呀的戏声所吸引,她的脚步也彻底停下,抱着盒子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盯着水间亭里的戏走神。
也不知道在柱子上靠了多久,直到文雅发现自己似乎不是这廊下唯一的人,她定睛朝前方看过去,经过再次辨认后,确定相隔几盏灯笼距离的另一处柱下,的确靠着另外一个着黑衬衫的人。虽然只露出半张脸,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那人还偏偏是他,周暮。
隔着轻轻摇晃的灯笼,听着不知名的戏,文雅感受拂水而过的夜风在自己的肌肤上掠过,扰乱鬓间碎片,也在心海间勾划出波纹。
两人都发现了彼此的存在,视线相遇,都只看到对方的半张脸被昏黄的灯光映照,另一半完全掩映不见。不过,因为太熟悉,即使仅是半张脸,仅一眼遇见,也足够。
一向无神论的文雅,在不久前还曾嘲笑过冯齐所谓的“缘份”论,不料转眼间,自己也不得不在心底暗自感叹这“缘份”弄人。这已经是短短几天的第三次见面,或许冥冥之中就是有着所谓天意,明知文雅不想见周暮,就偏要她见上。
这一次,文雅不想再如第一次那样只想逃避,也不想如第二次那样兀自沉默,在稍稍的犹豫后主动起身迈出步子,朝周暮走了过去。
“今天,你认识我吗?或者说,还愿意认识我吗。”文雅在周暮面前站定,主动开口询问。
靠坐在柱下廊栏上的周暮看着文雅,神色淡淡的,没有惊讶疑惑,也没有一点被人主动打招呼后应该有的礼貌热情,他只是看着文雅,一如寻常,直到文雅以为他或许根本就不会理会自己,只当自己是空气的时候,才又堪堪出声。
“我一直认识你,文雅。”
“那在电梯里为什么不出声,那么冷漠的视而不见。”
“不是冷漠,只是觉得那不是什么意料之中的重逢,可能你更喜欢互不打扰。”
“那现在呢。我是打扰你了吗。”
“算是。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
周暮,果然还是那个言辞犀利直白到近乎招人厌的周暮。如此的对话,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难堪,但对文雅却是有一种几乎想要流泪的情绪涌上来。没错,这就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不讨喜,不合群,但她曾无比热爱追逐过的人。
“你现在当心理医生了。”文雅在周暮对角的廊柱位置靠坐下,两人之间隔出一条水上廊桥通道的距离。
“医生这名头有点大,不太担得起,一般我们自称咨询师。”
“机构建在金融公司扎堆的楼里,还挺别出心裁。”
“越是大公司里的高精人群,压力越大,自然越是用得上我们这种机构。当然,也只有这种人,才愿意在解压心理问题上花钱,才花得起这些钱。”周暮说。
“靠听人诉苦赚钱。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你最终吃了这碗饭。”
“那你觉得我应该吃哪碗饭?我是说……你从前。”
“当个艺术家,或者科学家,工程师等等,去创造些什么的那种职业吧。”
“总之,就是觉得我不会是治愈别人的那种人,对吗。”
文雅笑了笑,有再回答。
“也是,从前我自己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去教别人怎么积极生活,心情舒朗。”
天聊到这里,即使是文雅再怎么想主动缓和气氛,表现得不那么僵,也都再无技可施。周暮就是那么淡淡的,不喜不悲,不怨不厌,平和安静地回应每一句话,不冷漠亦不热情,从始至终连身体都未曾挪动半分。
沉默在廊下蔓延,夜风穿廊而过,轻晃两人头上灯笼,水间戏台上的一折戏结束。演出者暂时前去休息,人去场静,唯有灯光映着空台,更衬得水上连廊桥下坐在那儿不动的两人似成雕塑。
直到,依稀间听到隔着曲廊有人在唤周暮的名字,周暮先行起身,礼貌地颔首作别后先行走开。文雅也下意识起身回应作别,却不料一时疏忽,放置在膝上的礼盒掉到地上。
东西落地,周暮看了一眼却并没任何反应,依旧如常从旁边离开。
文雅弯腰自己捡起来拂了拂,揽抱回怀中,意识到自己可能耽误得有些久了,要赶紧回去父母那边才好。脚步向前,可她的头却又不自觉地朝身后侧扭过去,看着周暮沿廊去到对面,与一个从拱门另侧过来的人汇合,说着些什么朝宴会的厅院去。
文雅也是要回厅院,但走的是另一侧的路,进到热闹的场子里时,只见到柳清兰正与一位她并不相识的女士聊天,依稀间听到那位女士是想托请柳清兰安排自己的孙女儿下学期进校。
长辈在谈事,文雅觉得或许自己不应该上前打扰,可就在这时柳清兰却看向她,主动招手示意,并站起身来。
“文雅,这儿。”
柳清兰唤了一声踌躇不前的文雅,再扭头冲那女士抱歉,说还有些事情,那女士自然满口说着没关系,站起来热情作别。
“柳老师您自便 。事情就拜托您了,回头我们家单独请您吃顿饭。”
“不用客气,千万别客气。”
柳清兰笑着作别离开,冲文雅使了 个眼色,便带着她去了另一侧的廊上。文雅不知道柳清兰这是要去哪儿,也不多追问,就抱着盒子跟随在后面,
“妈,我从来不知道你信佛。”文雅说。
“什么?”柳清兰一愣,先是没明白文雅在说什么,之后才又会意过来,是指早先与郑久新闲聊中提及去山里拜拜的事,便又说:“哦,我是无神论者,但也很尊重任何一种宗教。”
“之前倒从没听你提起,什么时候有去山里拜拜过。”
文雅的话令柳清兰的脚步有稍稍的一缓,她侧头看向文雅,在确认自己这个女儿只是单纯的好奇疑惑,而并没有讽刺的意味后,才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