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琅却是先将贺楼嫦拉到身后。拓跋浚瞧着他这动作,很突兀地,就想起了一人。
不由得目光有些微滞,却也心烦意乱。
璇琅安抚好她,方才淡淡回话,“陛下,实不相瞒,我同陛下乃一母同胞、孪生兄弟。生母,紫夫人,亦是如今风太后曾经的陪嫁侍女。”
这话让拓跋浚静了下来,重新坐回去,听着他细细道来。
“可自古以来,双星降世,此乃不祥之兆。先帝欲将赐死这对双胎,但风太后,即曾经的风皇后,替紫夫人求情,让先帝留下其中一健壮的男婴;另一羸弱男婴,则是密使遣派出宫,许是不忍对襁褓中的他下手,遂弃养之。”
贺楼嫦听得心揪疼,玺璇曾说过,他自娘胎里就带着不足之症,羸弱多病。显然,他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璇琅却是从头到尾,淡然自若,“若干年后,先帝垂危,却是那被留下来的男婴成了太子,因着祖制“立子杀母”,其生母紫夫人即刻被赐下三尺白绫。而男婴,从此记养于风皇后名下。”
拓跋浚若有所思,除去双胎之事,其余他说得分毫不差。但拓跋浚更想知道的是,“你……怎么个鬼神之说?”
别净是神神叨叨地弄虚作假,哪怕是他的同胞兄弟也不行,这成何体统?!
璇琅直直看着他,“陛下,如若没有这个,莫说我不会在此地,陛下,亦然,甚至于,已经没有陛下了。”
“你!”拓跋浚复又沉下脸来,他这下是真确定了,此人真就特意拦了他的路!“放肆!”
但是,他转念一想,“你的意思是,朕……”他真成功把自己送走了?
但这叫他怎么说……
等等,此人是个什么东西?!又来自何方?!
拓跋浚站起身来,看着他的,“同胞兄弟”,面色复杂。
“陛下不必多想,我是自另一世间而来者,只为求得一人一心愿。”璇琅说得淡然,但其余两人却神色各异。
“所以,璇琅你是会离开的,对吗?”贺楼嫦不禁挽过他,渐渐泪眼婆娑。
“莫哭莫哭,我只是一道执念罢了,了了,便是我的时候到了,我亦无他法。”璇琅轻柔地替她擦拭泪水,可话中去意竟是这般无可奈何。
“你有什么心愿?朕等你百年之后,朕替你……”拓跋浚顿了顿,自己恐怕活不了那么久,“朕叫上朕的后人也要替你完成。”
他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人都不在了,还论什么心愿?但璇琅知道,他是认可自己了。
“多谢陛下美意。但我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拓跋浚一噎,看了一眼被他温柔以待的少女,想了想,“且慢,你不是还有一个心愿吗,说说罢。”
璇琅微顿,杀意渐起,“陛下,我要羯族族灭。”
“这个……”拓跋浚有些为难,那羯族,是受了先帝庇佑的。先帝当年,还特地为其诛杀了汉王、报仇雪恨。
“陛下!羯族乃食人魔,留不得!”不待璇琅出声,贺楼嫦便愤慨进言。
她在梦中成了月姬的这些年,可是亲眼目睹了不少羯族过境即是人间炼狱的悲壮惨烈,“眼下,不出五年,他们就会将屠刀挥向炀国的子民们!就如同,下一个北汉!”
拓跋浚一惊,急急看向璇琅,后者笃定地点头颔首。
拓跋浚立即又惊又怒,当年的北汉血案,他十分清楚,简直惨绝人寰、毫无人性,“好一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但他骂完,缓缓坐了回去,倍感挫败,自嘲地笑了笑,“可朕,只是一个傀儡皇帝,没有实权。你们,找错人了。”
“所以我来了,陛下。”
璇琅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他知拓跋浚降生尔来,皆受着风太后的掌控;虽没有炝冶老怪的毒控戕害,但傀儡皇帝,从无逍遥日、无从置喙时,怎会甘愿?亦因着这个,同他的月姬从前一般,心疾已成,存了轻生的念头。
拓跋浚一怔,欲道他声先,“主子,夫人来了。”
拓跋浚闻之,那心烦意乱又来了,想说不见,但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让她进来。”
然后就起身看向万俟玺璇,“你过来,朕要同你,交换一番。”
璇琅看着他笑笑不说话,牵过贺楼嫦遵着他话,入座主位案台。
于是,那轻装简行的明艳女子,一进来就见到了两位“陛下”,又看到一旁红袖添香的清冷女子,她心揪一瞬,复又面色如常地径直走向主位案台的那位“陛下”。
而坐于右座的拓跋浚,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过自己、走向他的同胞兄弟……他极想故作镇定,但心底的火气怎么也下不去,还越演越烈了。
虽说是他自作自受,但是!风琳南,连你……你、你怎么可以,认不出朕来?!
就在拓跋浚即将绷不住时,风琳南出声了,而且是像闺中少女般微提着裙摆对他小跑过来,笑得狡黠,“表哥,抓到你了!”
拓跋浚有一瞬间的愣怔,也莫名的,方才还是怒火冲天,此刻却什么火气都没了。他不由得掩饰性地清清嗓,“咳嗯,你怎么也来了。”
风琳南此时已悄然抓上他的袖口,又见他没有第一时间拂开她手,难掩欣喜,“我呀,是姑母叫我来的。毕竟表哥方才大病初……”
可拓跋浚却是不待她说完就沉下脸来,手一挥,拂开了她,“下去。”
风琳南有些茫然失措,方才他还好好的,怎么就,“表哥……”
“风氏,下去!”拓跋浚的冷言冷语,委实是伤到她了,他竟丝毫不顾有旁人在,尤其,那还是一对璧人。
方才,她一走近就发觉了,那是一对举案齐眉的璧人,她还以为他今日会是……
风琳南飞快垂下头,眨眨眼,躬身行礼便退了出去。
拓跋浚看着她黯然神伤地离去,差一点就忍不住追上去了。
他紧攥着手,殷红血迹渐现,指甲已是深陷皮肉里,可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再无那抹倩影的方向,愣愣地站在原地。
是他做错了吗……可谁叫她,偏偏是风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