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支山坐落在祁连山脉的北麓,东西长达三十多公里,南北绵亘二十公里,方圆百余里,山中松柏苍郁,溪水潺潺,云蒸雾掩,景色宜人。这里气候润泽,水草丰美,牛羊成群,是天然的好牧场。古老的游牧民族氐、羌、月氏曾先后在焉支山区繁衍生息过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最初乌孙在此盘踞,时间大概在夏商时期。后来月氏人来了,这个以征伐杀戮着称的民族,很快赶走乌孙,占据焉支山广袤的森林和草场,开始了逐水定居、牧马祁连的富庶生活。再后来他们在这一带设置王庭,修筑城池,架设箭楼,自以为坚不可摧。
岁月更替,匈奴人又来了,堑壕挡不住马队的铁蹄,高大的城墙防不住雨一样的飞箭,仅仅几天时间,这个曾经辉煌的民族像风一样消失,月氏王的头颅也被匈奴单于做成了饮器。
休屠王占领了焉支山下的匈奴王城,大王旗变换,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经过数日的长途颠簸和途中遇险的惊吓,被匈奴大单于挛鞮莫都赏赐给休屠王丘林的李雁儿终于抵达焉支城,可谓路漫漫。
“原来月氏人居住的是房子。”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这是李雁儿看到的最初景致。
月氏人虽说也是以游牧为生的民族,但近数十年来他们的王城不再迁徙,逐渐选择了定居生活。但范围有限,所构筑的城池也不大,最醒目的就是城垣中央的王宫石头城,以及道路两边有一些黄土夯筑或土坯垒砌的茅屋。再往外围靠边缘的地方还搭建了许多毡房,外形类似于匈奴人的穹庐,但没有那么高大,颜色大多以白色为主,全是下层人在居住。
“这就是房子啊,原来长这样。”红柳感到稀奇,问雁儿:“阏氏,汉地的长安城也是这样用石头垒的吗?”
“我没去过长安,不知道。不过听说长安城的皇宫全都是用砖瓦建造,大臣们的房屋也是如此。老百姓用不起砖瓦,房子全是土坯茅草屋,就和这里的一样。除此之外,像我的家乡好些人都住窑洞。”李雁儿如是说。
红柳听得懵里懵懂,既在点头又在摇头。
城池的路不长,许多人站在那里看热闹。
骑在马上的若褆走在最前面,其后就是雁儿的车辇,接下来就是护卫的军士们,四王子艾多斯殿后。
到了王宫前,休屠王丘林站在台阶上等候。他的身后是王府的人员和后庭的女人、孩子们。
车辇停稳,先是红柳从车上下来,随后李雁儿走出车厢,环顾周边。
许多人看见了李雁儿,指指点点:
——她就是王爷新的阏氏?
——大单于赏赐的,她真漂亮。
——听说她过去是个汉家女。
红柳伸出手,扶李雁儿踩了凳子下来。
丘林满眼期待,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
李雁儿在若褆的指引下走上台阶。
若褆躬身向休屠王丘林施礼:“父王,若褆迎接阏氏平安到达。”
丘林说:“回来就好啊,听说你们遭到了月氏人劫道,伤势怎么样?”
若褆回答:“还好,幸亏有艾多斯及时赶到。”
丘林点头:“这得感谢四王子,是他提出要去半道迎迎你们,不然还真就有麻烦了。”说着他用目光去寻找艾多斯,并没有看见,“艾多斯,他人呢?”
“咦,刚才都在呢。”若褆目视一圈也没有发现。
丘林又吩咐若褆:“你负伤了,去找医师把伤口好好处理一下,待晚上为你们接风洗尘。”
“是。”若褆应一声退下。
丘林走前一步,面向端望的雁儿。
雁儿向丘林施礼:“李雁儿觐见休屠王。”
丘林满面笑容:“一路上车马劳顿,辛苦了。”
“承蒙王爷厚爱,一路上有王子护卫,李雁儿甚为感激。”
初识雁儿,眼前这个大胡子中年男人用微笑迎接了他的阏氏,眼睛里都透着对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由衷的喜爱。
也就是丘林的微笑,让李雁儿对他产生了极其良好的印象。
丘林满面春风:“阏氏路上辛苦了,先扶阏氏去后庭歇息,待晚上在王宫大摆宴席,为阏氏接风。”看似粗鲁的一个人,说话倒挺和气。
几个女仆赶忙过来服侍。
在红柳的陪伴下,李雁儿随侍女们从侧面通道走向后庭。
后庭离前面的王宫不远,走过一段石板路就是一片建筑群,其中一座高大一点的同样用石头砌筑,分列两边的就是土坯屋了。这座石头建筑是后庭的正殿,曾是月氏国的王后下榻的地方。
一走进这豪华的后殿,雁儿被里面的陈设给惊呆了,对于从小只见过朝那城的她感到了富丽堂皇,贵重、奢华,应有尽有,套间高大的帐幔在轻风下微微晃动。深秋季节,屋里已经燃起了壁炉,柴禾噼啪作响。昔日月氏王后在接替去世的丈夫出任女王后,依旧住在这里。现如今时过境迁,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可人已不是原来的人了,从今天起,匈奴休屠王刚刚迎娶的阏氏成了这里的主人。
雁儿在打量这里的一切。
对从未见过房屋的红柳更是眼睛都不够用了,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
“阏氏,这地方咱们我从来没见过,这也太好看了吧。”
李雁儿说:“你就那么稀罕?”
红柳点头:“我觉得这房子比毛毡穹庐好,不透风又暖和。”
李雁儿一笑说:“你觉得好你就住在这里好了。”
红柳说了句实话:“这是给阏氏你准备的,我怎么可能住这里。”
李雁儿往门口那边看一眼说道:“我已经观察好了,外面有几个套间小屋,给你一间不就行了。”
红柳高兴:“那太好了,阏氏晚上喊一嗓子我就过来了。”
打量完了,新鲜劲也过了,雁儿感到身子疲乏,坐下来斜倚在床铺上歇息。连日来长途行车的确累了,不消一会,她居然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若不是那边的晚宴就要开始了,有女仆过来催,她真想就这么一直睡到天亮。
为了不扫兴,雁儿不顾旅途疲劳,还得强打精神去撑场面,不管怎样,那盛大的晚宴是为她举办的。
王宫的屋顶很高,大厅也很宽敞,四周一圈条形桌几上摆满了各种食物,琳琅满目。宴会开始后,休屠王丘林举着酒樽,兴高采烈:“首先我们要感恩天神,是天神帮助我们打败了月氏人,使这座石头城归我们匈奴所有。其次是我们的军士敢于冲锋陷阵,与敌搏斗,最终取得了胜利,并夺得月氏人祭天的‘小金人’,这是我休屠部落至高无上的荣耀。从此后,我们休屠部落就要在这连绵的祁连山下生活,繁衍我们的子孙。特别是今天我们又迎来了美丽的李雁儿,从今夜起,她将是我丘林的阏氏,我为此感到荣幸,这是上天给予的厚爱,愿天神护佑我们,草场茂密,牛羊满山。”
人群高呼:“护我焉支山,令我妇女容颜红。佑我祁连山,使我六畜大蕃息。”
大厅的中央,胡笳、琵琶、胡笛、箜篌等乐器婉转悠扬。
通明的灯火下,姑娘、小伙子们载歌载舞。
看休屠王兴致如此之高,李雁儿深受感染,为感谢对她这般的热情,她为大家弹了一曲琵琶《湫水瑶》,琴弦委婉却不失悠扬。这是从小母亲教给她的,伴随着她一天天长大。此时弹奏,不免会想起对远方故土的思念,那里有至亲至爱的爹娘,还有山水间的一草一木。或许这曲调在她充满情感的抒发下,除了对以往久远岁月的深切追忆外,更多地是她对未来有了新的憧憬,就因为她肚腹中多了一个生命,要不了多久她就要做母亲了,那寄托的是她的希冀,也是她对生活美好的向往。
就在这里,雁儿还看到了休屠王的几位阏氏,女人们互相问候,从她们的目光和表情上看,感觉都很善良,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这让雁儿暗暗舒了口气,但愿这后庭再也不要有女人们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害人害己的事发生。
无疑说,今晚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丘林,他看雁儿目光是热烈的,不因有其他阏氏或儿孙们而收敛,那是发自内心由衷的喜爱之情。他感谢天神对他的厚爱,那些肺腑之言是真诚的,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士能得到“小金人”,从而也得到美轮美奂的李雁儿,这就是上天的恩赐,他连做梦都想不到。以前在牧场时,他曾听说草原上多了一个放羊的汉家女,因为她的美丽,让儿子艾多斯不安分了,时不时骑马去找她。人们说那女子是大王子的人,没人敢奢望,为这事他警告过儿子,别去招惹,那不是你能惹得起的,离她远点,那不属于你。没想到几年后,这个令男人们垂涎的女人竟然会成为他的人,太意外了。他也深知,这女人原本应该属于浑邪王兰诺的,如果他直奔这座月氏人的大殿,夺得‘小金人’,那李雁儿非他莫属。可兰诺那会一门心思只想把月氏人灭掉,他的属下想讨好,在得到‘小金人’后却又被多了心机的若褆偷袭成功,一切都变成另外一种结局,这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现在想一想,当时自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这大殿外,及时拔掉了儿子若褆射在兰诺卫士咽喉的那支箭,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然事后追查“为什么会有匈奴人的箭射杀自己士兵”这样蹊跷的事,一旦露馅,弄不好还会迎来杀身之祸,想想都后怕。万幸的是一切都过去了,这才有了今晚的歌舞升平。
在这里,若褆王子的目光也在追随李雁儿,她看到了,感觉那眼神复杂。原本“小金人”是他得手的,但他必须要敬献给父亲,包括那个令男人心动的女人也一并属于父亲。至于将来她能否会成为他的女人,只有天知道。
同样还有艾多斯飘来的目光。雁儿熟悉那目光,曾经面对面对视过,他把她压在草地上,她甚至连他面孔上的汗毛都看得整整齐齐,更从他那褐黄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男人强烈的欲望。
唉,男人们的目光啊!
举起酒樽,她只在唇间抿一抿,既要考虑待肚子里的孩子,又不能失了礼数,恰到好处。既然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已经做好了给休屠王丘林做阏氏的思想准备,面对诸多的目光,她始终面带微笑,神情自如地应对,让所有的人感叹,不愧是大单于身边的人,如此得体,又那么高贵,这让其他女人们相形见绌,即使有小心眼的也不敢造次了。
就因高兴,休屠王喝多了,但他不忘关心雁儿,知道远途劳累,就让仆人们送她回去歇着了。别看丘林外表上是个粗人,从这一点来说,他又是个懂得体恤女人的男人,雁儿庆幸遇上一个懂得疼女人的男人了。
回到后庭的大殿里,雁儿放松身子半躺在宽大的床铺上,下意识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腹,重重舒了口气,脑子在想着刚才在宴会上休屠王的点点滴滴。看来这就是命,无法选择,何况肚子里的小生命得有个父亲。
她感觉疲倦,困乏,却又一时睡不着,大睁着眼望着屋顶愣神。
她不知道今夜他会不会来,她只能静静等待。
漫漫长夜过后,一早醒来,他就睡在她的身边。
由于连日来的长途劳累,她在等待的时候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至于他啥时候来的,她根本不知晓。
当然她也清楚昨夜这床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能他醉得一塌糊涂,回来倒头就睡了。
天亮了,她侧着身,手肘撑在下颚,就那么望着他,一个陌生的男人就酣睡在自己身边。
丘林醒了,睁开眼睛发现她在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冲她嘿嘿一笑,说道:“我喝多了,没怎么你吧?”
她顺嘴接了一句,“你说呢,不记得了?”
他似乎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笑。
有了这些铺垫,她彻底放心了,反正与他共枕一夜,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正因为过了这一夜,雁儿的心定了。
丘林满心欢喜,拥有了这般可心的女人,他只剩感恩苍天了。
“怎么样,对这屋子还满意吗?”丘林问道。
“这么豪华,又宽敞,让你费心了。”
“听说这里曾是月氏女国王的寝室。”
“啊?”到了这时雁儿才恍然明白了:“哦,难怪这里的陈设这么华贵,原来如此!”
“只要你满意就好。”
雁儿突然觉得不对劲:“我怎么能住这里,理应是你的大阏氏住的。”
丘林说:“你就踏实住着,这就是她特意安排的。”
雁儿说:“那也不行,我去叫她过来。”
丘林摆手:“别去了,她不会来。她说过去在穹庐住惯了,猛地住房子了还不习惯,说这屋顶太高,空荡荡的,不踏实。她说你来自汉地,不会有这种感觉,就给你住了。”
雁儿还在犹豫:“这怎么是好。”
丘林说:“别就再推辞了,明日当面对大阏氏说声好就行了,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
雁儿明白了,点点头:“哦,这样。有这样的大阏氏在,你的后庭会风平浪静,相安无事。不过,我住后庭正殿,你其他的阏氏不会有意见吧?”
丘林说:“大阏氏都没意见,其他的人说不出什么来。”
但雁儿还是有顾虑:“这样会让我不安的。”
“别想那么多。”丘林的目光值得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