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在南岗放羊。
贺兰谷蠡王骑马来到雁儿身边。
迎着阳光,雁儿仰头望着马背上的来人,看得不很真切。
贺兰自我介绍:“你不认识我,我是莫都的舅父。他临走前让我关照你,走吧,跟我走。”
雁儿问:“去哪里?”
贺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雁儿又问:“这些羊怎么办?”
贺兰说:“我已经安排人了,过会他就来接管。这些羊有妖孽,来人会把这些羊混在进贡的羊群里,送给月氏人。”
雁儿听明白了:“我身上也有妖孽。”
贺兰一笑说:“你身上的孽气已经转移给羊了。小姑娘,你让大王子惦记,不简单啊!”
雁儿嘟囔了一句:“我不过就是个牧羊女。”
“那我们走吧。”
就这样,一路走去,一匹骏骑载着贺兰和雁儿来到了兰诺家的牧场。
山脚下搭建有几顶毡房,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女孩站在帐篷前的高台上了望,远远看见马背上骑着一男一女走来。
中年妇女纳闷:“他们是谁呀?”
十二岁的兰嘉眼尖:“阿姆,你看,他们朝咱们这边来了。”
走近了,到了毡房前,兰嘉认出马背上人是贺兰舅舅,坐在前面的那个女孩她没见过。
兰嘉很是欣喜:“阿姆,是贺兰舅舅来了。”
中年女人是兰诺的母亲,她也看清楚了:“哟,还真是,这怎么还带了一个姑娘。”
兰嘉跑着迎了过去。
贺兰下马,把兰嘉举起,兰嘉欢快地大笑。
雁儿还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
阿姆走过来,向贺兰打着招呼:“谷蠡王来了。”
贺兰放下兰嘉,问候了“阿姐”一声,这才把雁儿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阿姆问:“这姑娘是谁呀,长得这么好看,莫非是来给兰诺当媳妇的?”
贺兰笑着说:“阿姐,这可不是给兰诺的。这是莫都大王子吩咐的,让我把她送到牧场上来,我首先就想到了阿姐你这儿。”
阿姆明白了:“啊哟,是大王子的人哪,那可不能怠慢了。”赶忙把贺兰拉到了一边又问,“她是大王子的女人吗?”
贺兰说:“她是个汉家女,阿姐就不要问那么多了,以后麻烦多加照顾就行了。”
阿姆有点惊讶:“啊哟,是个汉家女呀,那边千户长家就有汉人,还是一对母女。”
贺兰说:“我知道,那是多年前从汉地抢来的,我大概还记得。”
阿姆说:“就是,刚来时那母女寻死不活的,现在那小姑娘都长大了,和兰嘉差不多。”阿姆有意看了雁儿一眼,“比她还是小一些。”
贺兰说:“那这个姑娘我就交给阿姐了。”
阿姆说:“说吧,要我咋样照顾她?”
贺兰说:“其实也不用刻意对她怎样,只要照看她不要出什么事就行,不然大王子以后回来找我要人就不好交代了。平时就让她去放羊,晚上和兰嘉住在一起就行了。”
阿姆明白了:“行,这就好办了,我会把她和兰嘉一样对待的。”
在边上几步开外处,兰嘉和雁儿也在说话。
兰嘉问雁儿:“你是谁?就像阿姆说的,是来给我哥哥当媳妇的?”
雁儿急忙澄清:“不是的,怎么可能。”用手指着贺兰,“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兰嘉还在问:“那你以后要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雁儿摇头又点头:“不知道,应该是吧。”
把雁儿安顿好后贺兰谷蠡王就急着离开了,军营里有好多事等着他,特别是遭遇了与月氏人的搏杀,右贤王的人马需要补充,军事训练更是刻不容缓。还有左贤王那边因此次故意和月氏人挑起的战事并没有达到目的,不能不防。
自此起,雁儿在这牧场算是有个家了。
晚上,在牧人的毡房里,一家人盘腿坐在一起吃饭,桌子上全是大块的羊肉。
兰嘉的父亲正拿刀子剔肉,对家里人说:“既然阿舅把这女子送到咱们这儿,好心对待,将来大王子可是要承袭单于大位的,不敢马虎了。”
兰嘉嘻嘻一笑,给雁儿递一块肉:“吃吧。”
阿姆也在说:“吃吧,草原上没别的,肉有的是。”
听了一家人的话,雁儿感到很温暖,伸手接过肉块。
阿姆说:“多吃点,在这里就像自己家一样,别不自在。”
阿爸也说:“别看大王子去月氏做长客了,迟早他会回来的。兰嘉,以后你不可欺负雁儿。”
兰嘉说:“她是姐姐,我怎么会欺负她。”又对雁儿,“是吧,姐姐。”
雁儿感激地一笑,没有做声。
阿姆说:“以后你们俩一起睡。”
兰嘉回应:“我知道,我们就睡小毡房。”
阿爸站起身:“我吃好了,我去给马儿添些草料。”
到了夜里,两个姑娘回到小毡房,雁儿看到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看来兰嘉还是个爱干净的女子。
兰嘉望着雁儿说:“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雁儿摸摸兰嘉的脸蛋:“你长得也好看呀。”
兰嘉说:“平常我害怕一个住在这,多的时候我都和阿爸、阿姆睡在一起,你来了真好,这下我有伴了。”
雁儿说:“原先在窑洞里也是我一个人住,来到这儿我也有伴了。”
兰嘉问:“听贺兰舅舅说,你是大王子的人?”
雁儿说:“没有,别听他们的,我谁的人也不是。”
兰嘉一笑:“是嘛。那你就别走了,咱们一直做伴。”
雁儿轻轻抱住兰嘉,由衷地:“好啊!”
蓝天,白云,草原,雁儿和在南岗一样每天赶着羊群放羊。到了黄昏,彩霞满天,雁儿把目光投向西边太阳落下的地方,或许那是莫都去的方向吧。此时她还不清楚,那个叫莫都的王子去他乡做客去了,为啥还想着把她这个汉家女给安顿好了,不晓得他的意图是什么。
这时,兰诺骑马走来。他回牧场来看望家人,也来看看雁儿,那是大王子临别时交代过的。远远,就看见那女子往着霞光不知在了望什么,他策马走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兰诺到了跟前跨下马背。
“没什么。”雁儿顿一下又说,“你们莫都王子就是一直向西,从霞光里走向远方的?”
兰诺似乎明白她在看什么了,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雁儿回应道:“是的,听说那儿有座天山叫祁连,还有一座神山叫焉支,在月氏人心中都非常神圣。”
雁儿说:“你不是他的侍卫嘛,怎么没跟他一起去?”
兰诺说:“月氏人不让,只允许王子殿下一人前往。”
雁儿明白了:“原来这样。”又问了句,“他还会回来吗?”
兰诺回答的很干脆:“当然,他当然会回来。他是匈奴人的殿下,将来要承袭单于大位的,怎么可能不回来。”说完兰诺又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喜欢他吗?”
雁儿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出的话又是答非所问:“他是你们的大王子。”
兰诺说:“王子殿下很关心你,要我经常过来看看你。”
雁儿微微一笑:“谢谢,我很好。”
兰诺也笑了:“这就好。我们一家人欢迎你的到来。”
雁儿说:“我感受到了,你一家人很好,我感到很温暖。”
兰诺由衷地说:“你把这里当自己家好了,我们都会拿你当自家人。”
雁儿也很诚恳:“我会的。”
羊群暮归,兰诺牵着马与雁儿并肩往回走。
兰诺没话找话:“你看这晚霞多好看。”
雁儿冒出一句:“你们大王子去的地方他说是在天边,那里也有这么美的霞光吗?”
兰诺摇头:“不知道,可能吧。我只听说焉支山被月氏人称作‘日挂而不落’很神圣。”
雁儿点头:“是嘛,想一想都很美!”
遥远的月氏国,那儿有雪山、草原、湖泊和戈壁、沙漠。高耸的焉支山,林木茂密,山下是月氏人的城池,有石头、胡基、木头盖起的房屋,也有在平坦开阔处搭建的大小不一的毡房。中间的砂土路上,行人走得悠闲,还有驼队、牛群散漫地晃悠,不时有骑士飞速驶过。
飘忽的青烟将城池弥漫的朦朦胧胧……
莫都初来乍到,站在高坡上对月氏人的居住方式很惊奇。他自言自语道:“原来月氏人和我们不完全一样,他们是有固定房子住的。”
最让他感兴趣的是那些排列整齐的军士们在跃马驰骋,他们呼喊着,挥舞着手里的刀枪,冲出城外,消失在地平线上。
莫都是来做长客的,他的人身并没有被限制,可以四处走走看看。表面上是这样,但有人隐藏在树后或角落里对他严密监视。莫都知晓这些,发现那些鬼鬼祟祟跟踪在背后的人,感到好笑,这般拙劣,他不屑地用余光扫视一眼,然后淡然一笑走过。
他住的毡房也有人躲在暗处盯视,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窥探,虽说他看到的只有月光下空荡荡的路面,还有远处巡夜的士兵在游动,并没有别的,但莫都相信不知什么方向一定有一双眼睛在瞄往这里。他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卧榻躺下,大睁着眼脑子里不知道胡乱想些什么。
起初的新鲜劲过后,莫都感到了无聊,竟然提出想去焉支山里放羊,月氏人倒也答应了。
耸立在城池南部的焉支山是祁连山的一条支脉,气势雄伟,犹如苍龙伏卧。山中松柏苍郁,溪水潺潺,云蒸雾掩,景色宜人。山顶终年积雪,银色皑皑,大有“焉支长寒雪作花”之壮观。每当朝日初上,其阳承晖,色若丹,其阴凝烟,为深碧,实乃月氏人心目中之神山。
每每晚霞时分,赤赭色的焉支山在黄昏中绚丽无比,浑然艳彩,这让手提羊鞭望着赤色山峦的莫都不由感叹:“还真是啊,焉支山很不寻常,难怪月氏人要说,日挂山头而不落。”
身边羊群咩叫,莫都挥动皮鞭抽向长弯角的头羊,羊群混乱奔跑,倒让放羊的王子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他的羊圈就在山脚下,站在毡房前远眺,霞光里,不时有奔驰的骑兵掠过。
莫都自语:“又一天过去了……”
门前的柴火点了起来,莫都拿一块羊肉挑在木根上烧烤。
火焰跳跃,噼啪作响,莫都吃几口肉,说句“香,好吃”,又放在火上继续烤起来。
牧羊狗眼巴巴地望着,莫都说:“怎么,你也想吃?行,给你点,看你那馋样……”说着用刀子割下一片肉抛远,狗冲进夜色里。
每一天,做长客的匈奴王子莫都的日子就这么在焉支山下放着羊,一天天过着。
他远离了漠北,这让呼衍颛无比开心,怀抱小王子美美亲几口,说道:“既然上天眷顾给了我意外的收获,那我一定不负天恩,让莫都永远回不了漠北。儿子,将来大单于的位子一定是属于你的!”
小王子哪里懂这些,望着母亲只管笑。
呼衍颛用计谋赶走了莫都,她从头到脚都张扬着欢笑,既然走出了第一步,她在思谋着将来该怎样一劳永逸地把心腹大患给彻底解决掉。
眼下,她急于想把当初的谎话给圆了,不然露馅了那可不是好玩的。按她以往的设想,只要多在大单于的帐里过夜,承受了甘露会有预期的效果。可时间不等人,一个月过去了,腹内依旧不见动静,这样下去可就麻烦了。于是,她知道该按第二种方案操作了。
这个黄昏的绚丽时刻,湖面上波光涟漪,翻飞的鸟儿在空中鸣叫,阵阵晚风下草原沐浴在霞光里,如梦如幻。
呼衍颛和女巫师在草地行走,身后不远跟随几个侍女。
从身后看去,呼衍颛和女巫师似在说着什么。
突然,呼衍颛身子一倾斜,跌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呼衍颛与女巫交换了一下眼神,女巫蹲下身,迅速从衣袍内抽出一支牛角塞进呼衍颛衣袍内,旋即又抽出掖进自己怀内。
女巫故作大惊:“快来人哪,阏氏摔倒了,不好了……”
贴身奴仆阿夏和侍女们急忙跑过来。
呼衍颛故作疼痛:“哎哟……”
女巫师夸张地惊呼:“不好,阏氏见红了。”
一缕“鲜血”从呼衍颛的长袍里顺腿流了下来。
一小侍女:“阏氏,这是怎么了?”
女巫师直接给了小侍女一巴掌:“这还没看出来,阏氏怕是肚子里的小王子不保了。快,抬回后庭去。”
阿夏和侍女们忙乱着把呼衍颛搀扶走了。
女巫师趁人不备,又从怀里取出牛角,丢到一边的土坎下。有血一样的液体从掏空的牛角滴出,渗进土里。女巫师瞅瞅四周,又急忙用脚将牛角埋进土里。
回到穹庐的呼衍颛躺在卧榻上故作伤心:“我对不起大单于,罪过啊,一个小生命就这么流走了。”
贴身侍女阿夏说:“阏氏别那么太伤心,当心身子。大单于已经知道了,说要阏氏好好养着。”
呼衍颛问:“这么说大单于不会怪罪我了?”
阿夏说:“怎么会,大单于对阏氏那般宠爱,怎么会怪罪呢。”
呼衍颛顿感释然。
阿夏又说:“大单于吩咐让王汉医过来给阏氏把脉呢。”
呼衍颛急忙说:“不用他来,我好着呢。”又觉似乎失言,赶忙说,“草原上的女人流产是常事,不碍事,有什么可把的,我才不让那个汉人摸我的手腕。”
阿夏忍不住笑了。
呼衍颛瞪眼:“你笑什么?”
阿夏急忙收了笑脸,垂头立在那里不敢啃气了。
呼衍颛又发话了:“杵着那干嘛,快去烧热水来,把我腿上的污血给擦洗掉,脏死了。”
阿夏应着迈着碎步赶忙跑出了穹庐。
呼衍颛笑了,笑得很愉悦,也很灿烂。
而在焉支山下,莫都望着群山眼神发冷:“哼,会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
尽管他年龄不大,但他的头脑可不像少年之人,他的思维有时还很丰富。突然间匈奴人和月氏人挑起战争,莫都坚定地认为这一切和呼衍颛脱不了干系,只因她身后有强大的左贤王做靠山,她才如此飞扬跋扈,有恃无恐,肆意妄为。原先他对继承单于大位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既然呼衍颛处心积虑地那么在乎,那就让她的儿子将来上位好了。可她一天天变本加厉,不置他于死地不罢休的做法让莫都觉醒了,正如母亲告诫他的话,你以为那样就安全了吗?特别是这次无故挑衅,与月氏人开战,莫都认清了形势,彻底醒悟了,在坚定信心的同时,心也变硬了,哪怕就像一块石头。他发誓,是我的绝不放弃,王位将来就是我莫都的,凭什么要让给别人?
羊群在草地上吃草,草叶枯黄,成群的鼠兔在奔跑。莫都裹紧皮袄半躺在坡地上显得百无聊赖。置身于旷野地,除了羊群,陪伴他的还有一只机灵的大黄狗。
生活孤单,日子凄苦,与寂寥相伴,这种从来没有过的境遇对以往身居王庭的莫都王子来说是一种难得的锤炼,就如同雄鹰矫健须得经过暴风雨的洗礼,年少时备尝艰辛才会书写不朽的传奇。
成群南飞过冬的候鸟们腾空而起,一对黑颈鹤鸣叫着陪伴在河边的小黑颈鹤身边。踌躇了许久,那对成年黑颈鹤也黯然离去,凄然的叫声回荡山谷,留下还不能飞翔的小黑颈鹤无助地仰望天空……
莫都看到了,不禁出了声:“好一个淘汰法则啊!”
风拂动,空旷里回荡月氏人凄美、悠扬、高远的歌谣。
他很孤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呆愣中他突然升起一缕离愁滋味在心头,突然冲天喊了一声:“雁儿——”少顷,又自语,“她也在独自一人放羊,和我一样,陪伴的只有一条狗,一群羊…… ”
霎时,莫都眼前幻化出雁儿的模样:碧绿的草原上雁儿在放羊,莫都骑马而来,雁儿仰头望着。莫都在给雁儿说着什么,雁儿在倾听。暮色下,雁儿望着莫都策马向有云霞的地方驶去……
等着,我会回去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