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水榭三面临水,此时秋高气爽,波光粼粼的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
几只白鹤在远处的香蒲里悠闲的踱着步子,一对鸳鸯在近处的睡莲间游来游去。
这个时节,别处的睡莲早已花叶凋零,皇宫里却不乏能人巧匠,一年四季都能将皇宫装点得繁花似锦。
齐民瞻让人在桌案上摆满了新鲜的瓜果,美味的糕点,醇香的佳酿......
几位内侍和宫女恭敬的候在一旁,皆微垂着头,丝毫不知晓正襟危坐的皇帝思绪纷乱,心如鼓跳得有多厉害,袖笼中的手紧了又紧,早已浸出了一层薄汗。
“安远侯府阮氏女拜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踏入水榭,看到那一袭明黄的身影威严端坐,阮绵主仆三人跪地叩首。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上首之人有何动静,但阮绵三人谁也不敢妄动,只得继续保持跪拜的姿势。
常顺躬身上前低低提醒:“陛下,安远侯府阮姑娘到了,陛下......陛下......”
直到常顺喊第四声“陛下”,齐民瞻才猛然回神。
一眼看到跪地的女子,赶忙起身去扶:“快起来,绵绵。”
阮绵就着他的力道起身,青芷和绿茉也站起身来。
刚刚来宫的路上,二人已经听自家姑娘说过了,那日从她们姑娘屋子里出来,被满院子人追着打的就是当今圣上。
阮绵怕她二人入宫见到皇帝当场失态,才提前告知她们内情。
现在她二人虽也迫于天子威仪,满心紧张,但面上表现得甚是平静。
没人注意她们,齐民瞻顺势带着阮绵坐到桌案旁。
“过来坐,绵绵。”
阮绵看了眼那只抓着自己手臂的爪子,没去计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经对此视而不见了。
齐民瞻先给她倒了杯茶:“绵绵,你今日来宫里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阮绵双手接过茶,没急着喝,而是抬眼望了一圈四周。
逼婚这种事,似乎不适合有很多人在旁。
“你们都下去吧!”
齐民瞻会意,挥手让众人退下。
常顺离开前特意对青芷和绿茉道:“请二位姑娘随杂家移步它处喝茶。”
“多谢常大人。”
二人施礼谢过,又朝皇帝的方向福身一礼,方随着常顺离开。
常顺暗暗点头,阮姑娘真是好本事,连丫鬟都调教得这般规矩得体!
阮绵性子爽朗又喜欢热闹,所以她跟前伺候的都是说话办事利索,胆子大,活泼开朗又有分寸之人。
“绵绵,你.....”
齐民瞻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眼前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眼圈红红,眸中蓄满了盈盈水光。
他心中一慌,正想问发生了何事,就听女子一边抽泣一边问:
“当初陛下不得已隐于寒舍,臣女可曾怠慢过陛下?”
齐民瞻本欲抬起手为她拭泪,犹豫了片刻,又不动声色的收回了。
听到她这样问,他忙道:“自是不曾,你样样为我思虑周全。”
“可惜我一片好心,却没遭了好报!”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又可怜:
“当年,我自幼定下的婚事被算计了去,后来长辈们给安排了门合适的婚事,却又被搅黄了。
现如今,本姑娘十七岁高龄,婚事却还未有着落,连累侯府亲人和族人被他人耻笑,我愧对亲人,愧对族人,愧对列祖列宗......我......
说起来,我之所以会落到这般田地,都是拜陛下当初多管闲事所赐!
我自认对陛下尽心尽力,可陛下为何要害我?
你们皇家的人,一个二个都来坏我婚事,我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她的眼尾嫣红,湿润的羽睫轻颤,晶莹的泪珠顺着秀美的脸颊大颗大颗滴落,眼神伤感而悲戚,又透着坚强和隐忍。
纤瘦的身躯不停颤抖,她哭的很用心,既要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又不能失了仪态,丢了丑。
齐民瞻的心早已慌乱一片,并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再也忍不住抬手去为她拭泪。
她却将身子侧转,避开了他的手,秀丽的削肩不住抖动,留给他一个极度伤心的背影。
齐民瞻无力的放下手,满心焦急,却手足无措:
“绵绵,你莫哭了,我......”
“对不住你”四个字在嗓子里打了几次转,最终也没说出口,他并不觉得他此举有错,再来一次他还会那样做。
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劝她。
“你得补偿我!”
只见女子突然转过脸来对他道。
“好,你要什么补偿?”齐民瞻毫不犹豫。
阮绵快速将泪水擦干净,扬起下巴,一脸傲娇道:
“我要进宫!”
“嗡——”齐民瞻只觉突然间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一切都瞬间静止了。
良久,他僵硬的看向她,嗓音暗哑颤抖,隐藏着巨大的喜悦和小心翼翼:
“你......你再说一遍!”
阮绵正在心中斟酌措词,并没有察觉他眼睛里那抹欢喜的光亮,她擦了擦眼角的湿润道:
“你坏了我一桩婚事,自然该赔偿我一桩婚事。你选那么多人入宫,加我一个也不多。
我年岁渐大,不好总不嫁人,可我不想去那些深宅大院里。
左一个规矩,右一个规矩,晨昏定省,侍奉婆母,还要应付一大堆小姑妯娌。说句话要弯弯绕绕,只吐三分留七分,一个个像斗鸡眼似的,天天不是想斗垮这个就是斗倒那个。
许是我无拘无束自在惯了,越发不喜一辈子困在后宅里的生活。
若不是惧怕人言可畏,牵累家族蒙羞和为百年身后事考虑,我倒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如现在这般恣意潇洒。
你放心,我入宫只是权宜之计,不会一直在宫里缠着你。我不会打扰你太久,待阮综婚事定下,我便离开,如何?”
齐民瞻袖中的手不住颤抖,听到最后一句,不由惊诧:
“离开?”
阮绵颔首:“到时候我找个理由‘英年早逝’,劳烦你将我的棺椁给阮综,令族中将我葬在我爹娘旁边即可。”
“你......是想入宫,然后借机诈死离开?”
听到这里,齐民瞻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她入宫不是因为心悦他,只是因为她需要嫁人......而且并没有打算长久的留在他身边......
他眼中欢喜的光芒瞬间黯淡,心中涌起无限苦涩。
他的低沉和失落对方毫无察觉,只见她笑意盈盈的道:
“你放心,我离开以后便隐姓埋名,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绝不会让你难堪。”
说完,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齐民瞻强迫自己将心中的酸痛压下去,面上一脸云淡风轻:
“切,我当是什么难事,原来就这!可以,你让阮综将你的名字报到礼部,十日后来宫中参加选秀即可。”
“如此便多谢陛下了!”
阮绵将眼角最后一滴泪擦干,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厮果然吃这一套。
当年裴清月不就是这样逼婚的么?
事情谈妥,阮绵准备起身告辞,就听齐民瞻道:
“晌午了,便在这里用午膳吧,我让膳房准备了几样你喜欢的吃食。”
阮绵理了理裙摆:“多谢陛下美意,不过家中还有事情等我回去处理,待我入了宫,咱们来日方长。”
说完,福了一礼,抬步便走。
齐民瞻:“……”
也对,来日方长。
见她即将踏出水榭,他唤:
“绵绵。”
阮绵疑惑的转身。
他认真而慎重的问:“你当真要进宫?”
“你后悔了?不想补偿我?”
阮绵的血气蹭的就涌上来了,软的不行,她便要来硬的了,反正又不是没跟这厮吵过架!
坏了她的婚事,却不想赔偿,门儿都没有!
见她凶悍的模样,齐民瞻忍不住笑了:“我自然不悔。”
“那便好,记住,这并非是我求你帮忙,而是你该给我的补偿。”
说完,转身离开了,背影中透着轻松、欢喜和骄傲。
“......”
齐民瞻抬手捂着颤抖不已的胸腔,闷笑出声。
绵绵,你以为进了宫,我还会放你离开吗?
百年之后,你也只能同我一室,我们永远不分开!
之后,他喊来了常顺,命他送阮绵一行人出宫。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出了宫,阮绵脚步轻快的登上了马车,朝城外的别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