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山君,水有水神。
这个村子前头不到二里的地方,就有一条宽阔的大河,邻近几个村子的人都靠这条河灌溉吃水,横的竖的水渠从河边延到田地尽头,就这么养活了上下游的祖祖辈辈们。
旱的时候河岸两边泥巴发灰,扔块石头进去只能听到“咚”的一声,这条河发出不堪重负,凄哀的声响。
任谁看到它丝线一样在极宽的河道里浅浅地走,都要担心地里的收成。可它从不让人失望,慢慢地挤出点余力来,往田渠里去,滋润那些发热滚烫的土。
水源充足的时候,它轰隆隆地在河道里冲刷着,像一条银龙,既威武又霸道。
渠里的水位从早到晚不会有丝毫的下降。
但它大部分时候都不是这两种状态,而是平静地往前淌。
若从岸边蹦跳下去,它便会极稳当地接住来人,和蔼的就像爱护孩子的长辈。
这里的人们敬爱这条河。
这边的孩子,十个里有七个都认了这条河作爷爷。
他们相信这河里有位老神仙在庇佑着他们。
而且也正是因为百源节快到了,祝慈想给沿路几个村子庙里的洛川河神像都献上一顶花环,才会在外头摘花时遇上秦招月一行人的。
百源节是他们这个地区的独特节日,没有固定的日期,通常是河边几个村子主事的人合计一番,挑个不那么忙的日子就办了。
这个节日是为了给河神祝寿的,他们靠洛川河生活,对百源节的重视甚至超过皇帝的万寿节。
秦招月一行人来得很是时候,今年的百源节就在三天后。
反正马车一时半会也修不好,秦招月干脆就跟着祝慈去献花。
光听她说什么百源节热闹非凡,洛川河神受他们敬爱,秦招月是没有实感的。
她跟着祝慈结结实实走了一趟之后,才明白洛川河在当地的重要性。
一共四十二座大小不同的河神庙,有在村头的,也有在路边的,甚至田间地头里还摆着几个,分布密度之比堪比考场监考老师与考生。
好像他们也有个政策法规,要求每三十个村民要有两座河神像负责似的。
她跟着祝慈从村子往北走了一天,返程歇了一晚上后往南走了一天半,才把花环献完。
一路走着也一路编花环,毕竟时间不多了,俩人需要赶工。
她只是帮忙把柳条上多余的叶子给掐掉,忙活两天多,指甲都劈了,指腹上的绿汁现在都还没洗干净,祝慈手上就更不必说了。
而且祝慈还负责采摘和编织,这一路上蹦蹦跳跳兴致勃勃的,也就是小姑娘精力充沛,但凡上点岁数都没这个体力。
秦招月往南走的时候,就已经是半死不活的了。
献花的路不是庙与庙之间的线段组合,而是小孩涂鸦一样的乱打转,她不清楚尽头究竟在哪,只觉得怎么在亲戚家歇了一晚上,第二天还要接着走啊。
人容易绝望。
秦招月还挺佩服祝慈的,她走得脚底都要起泡了,祝慈却一副精神很好的样子,编花环的时候嘴里还能哼着歌。
她对这些个河神庙的位置很熟悉,经常在一些秦招月看不出差别的某个小路转弯,然后带着她拐来拐去,眼前就会出现一座小庙。
要说祝慈随性吧,她又有充分的热爱和明显的信仰加成,走上差不多三天的路只为了给神仙献花,内心的满足感甚至使她消除了疲惫,几十里路也显得轻松快乐。
但要说她虔诚吧,她献花时不管进的是香火供奉齐全、彩漆雕花的大庙,还是田里就孤零零几块破木板搭的神龛,她都不拜。
哼着歌走过去把花环往神像头上一戴,退后两步确认戴歪了没有,歪了就上手调整一下,没歪就直接转身去献下一家。
这态度随意到秦招月想不通她走这三天路的意义是什么。
在她又一次踩着人家放香炉的桌子给神像戴上花环后,秦招月终于忍不住问她了,“阿妹怎么不拜一下?”
“什么呀?”祝慈疑惑。
秦招月扬下巴示意那笑容可掬拿个如意站立的老爷子形象的河神像。
祝慈笑了起来,道:“那么多个庙,每个都拜一下多累啊,拜了一个不拜另一个又不好,就省了这道功夫吧,不然赶不上过节了。”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秦招月被说服了,于是点了点头,熟练地搀扶她下来,顺手把桌上鞋印一擦,扭头就要去赶下一家的场子。
祝慈却拉了她一把,“诶,秦姐姐要想拜的话,这一个庙就最好了。”
“再往后走的庙都不如这一个灵,装扮也没这么好了。”
“我不是要拜。”秦招月摇头,“我对河神庙又不了解,心不诚拜了反而冒犯。”
祝慈牵着她到蒲团边上,笑道:“不会的啦,洛川爷爷是神仙里脾气最好的,而且也经常有过路人到庙里捐香火拜一拜的,求平安有什么冒犯的呢。”
秦招月本来就没兴趣,听到捐香火三个字更是连连摇头。
祝慈见她不愿意,也就算了,提着竹筐跟她说,“那我们走吧。”
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了庙门。
路上走了没多远,祝慈突然掏出个梨递给她,自己也拿着一个在啃。
秦招月接过了好奇问道:“哪来的梨?”
祝慈指了指后头走过的的路,说道:“庙里呀,我拿的供果。”
秦招月:“……”
看着天真无邪啃梨的妹子,秦招月觉得她能干出踩着供桌给河神献花的事其实也蛮正常的。
祝慈毋庸置疑是个虔敬的信徒,只不过不体现于外在表现上……
一直到百源节开宴当天傍晚,秦招月和祝慈都没有回到村子里。
乙葵心里知道楼主自有本事应对危险,并不需要他人一刻不离的跟着保护。
但一想到总是跟随在楼主身旁的异兽冷玉,此次却也不曾伴随在她身边,他就忍不住的担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楼主出行却是孤身一人,这怎能不让人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