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义腰间系着绳子,绳头剩余一段正在往林天河的腰间系。
忽然绳子绷紧,像是有人往后拉,两人距离扯开了半米。仇义焦急万分,救人要功亏一篑了?顾不得系绳子了,拉着林天河的手,往前一拽,一个艰难的转身,刚好把林天河缠进绳子里。
绳子开始往前,拖着他们两个前进。
船在加速向前,身后一个几米高的巨浪正奔腾而来。船上有人在往上拽,两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海面拖行一段后,两人被救起。
林天河醒来时,风浪小了不少,他腰间系着绳子,躺在船篷的甲板上。“刚才是谁救了我?”林天河问道。
仇义得意洋洋的说道:“当然是本大爷我,救了你了!不知道老子有多英勇!不过大伙也不错,关键时刻没有抛弃咱俩!”
李奏凯咳嗽着说道:“仇义这话没说错。要不是林丫头眼疾手快抓住绳子,你俩是没办法活着上来了。要不是老贺及时减速下来,仇义也找不到你了!”
林天河心神激荡。仇义这人,在当地应该是个祸害,偷鸡摸狗之类,绝对没少做。在这种危急时刻,却是他救了自己。
林天河坐起身来,朝着仇义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朝着林妙音、老贺方向,也一人磕了一个。
林妙音笑着说道:“这不过年不过节的,磕什么头呀!我可没有红包给你发!”说着,怜惜的拍了拍林天河的脑袋,把他扶起到边上坐下。
仇义哈哈大笑:“就是!等过年了再过来磕头,叔给你红包!”
老贺却是黑着脸,心里骂道:“差点害死老子了!磕头算个屁,给钱才是正理。”嘴上说道:“以后挣钱了,压惊费记得结一下!我也不要多,你们两个,每人十万块!”
王爱国附和道:“我们三个,也应该付一点辛苦费吧!”老贺就是这么一说,王爱国竟然当了真。李奏凯、林妙音都盯着王爱国,看的王爱国不好意思了,脖子一缩,靠在扶手上不说话了。
李奏凯问道:“老贺,咱们走了这么久了,咋还没到!你估计还有多远?”
王爱国伸直了胳膊,转了大约180度,然后曲臂,手表送在眼前,看了看手表说道:“现在才1点40分,应该还有几公里!”
人在有新的体验时,总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大脑是一台超级计算机,把重复的事情压缩成文本文档,而新鲜的事物却保存成高清电影。所以年纪越大,感觉时间过得越快。
他们明明感觉已经过去了几小时,实际却连1小时都不到。
“航向有些偏移,具体还有多远,我也搞不太清楚。”老贺把着尾桨说道。他本想说“希望台风已经过去了”,又怕自己的乌鸦嘴坏了事。
天空中不时有亮光透过来,把海面照亮,接着传来阵阵雷声。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林妙音指着前方说道:“那边是不是飘着两个人?”
林天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黑色的人影随着闪电逝去已经看不见了。仇义摘下马灯,靠在船头往前照,也只能看见几米之内。
逃港,是一个高度危险的事情。根据历史统计,逃港的人有不下百万,但是逃港成功的,不到一半。另一半人去哪里了?一部分都死在了路上,一部分淹死在海里。
林天河觉得,那应该确实是人,而且是两个人,不过可能已经是死人了。今夜逃港的人绝对不少,而遇到台风落水淹死的,绝对不止这两个。
他也暗自庆幸,却又忍不住感叹。要不是仇义舍生忘死救他,说不定他的尸体,也会在某个时刻,飘在海上被人发现。
仇义激动的指着前面说到:“在那里!”老贺却淡然说道:“他们明天早上就会被潮水冲到岸边了,会有人给他们收尸的。”他知道,两人不可能活着了,死尸放在船上,太晦气了。
林天河不忍去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仿佛能够感受到,两双充满着绝望和不甘的眼睛在盯着他。
敢于逃港者,都是不畏艰险、敢于冒险人,港城有很多企业家和社会名流都是逃港者。
谁能知道,这两位不死,会不会成为时代豪杰?能有大成就者,都是气运加身之辈,大难不死,方能成就伟业。
船行没多久,林天河指着前方叫道:“前方是不是到了?”
众人往前望去,前方有一片地方,漆黑如墨。
老贺说道:“是到港岛了,不过这里属于港岛的乡下,人烟稀少。咱们都湿透了,海风一吹怕是都要病倒了。夜里先不走了,到岸上避避风!”
这十来里的行程,早就让他们心神俱疲。可以上岸休息,没人会拒绝。这一块老贺熟,调整方向,到了一个避风的港湾。大家涉水上岸,寻找柴火,点火取暖。暖烘烘的感觉让人昏昏欲睡,林天河坐在火堆边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众人简单收拾,上船启航。船行两岸之间,波澜不兴,昨夜的风浪仿佛从没有来过。
林妙音兴奋地唱起歌来,她鹅蛋圆脸,杏眼平眉。鼻子小巧而翘,嘴唇丰满,嘴角上扬,就像邻家小妹,歌声婉转,音色清亮,引人入胜。快到港城了,众人心情都不错,一起打着节拍。
上午十点多,前方出现一个港湾,老贺说到,“前面就是沙田了,上岸后我就不管了!”
众人不禁有些恍惚,各自思考着上岸后怎么办,有没有工作可以做?能不能吃饱饭?有没有栖身之所?逃港之前大家想的挺好的,发下宏愿,发达以后要干嘛。
可马上到了,不禁内心忐忑起来,今天的饭食有没有着落,晚上会不会露宿街头。
此时的港城,正是经济腾飞的时期,纺织、服装、钟表、五金、地产、娱乐等行业正飞速发展,民众收入节节攀升,用工需求很大。
但是船上的各位并不知道这种情况,对陌生环境,让他们有恍然无措之感。
老贺一边把着尾舵,一边给大家讲解港城的情况,一看就是个老蛇头。“前面这里是沙田,有不少工厂。要是没去处的,可以就在这里。现在港城这里工作不少,一个月一两千港纸还是可以挣到的。”
众人齐声惊呼,2000港币,差不多相当于1000人民币了。在内地辛苦一个月也就挣个三四十块,这还是铁饭碗的工人。这边随便一个工人都挣这么多,瞬间觉得吃再多的苦,冒再多的险都是值得的。
“不过这里还是本地人为主,也有不少内地人,都是这些年逃过来的,人嘛都挺好相处的,慢慢熟了就好了。不想在这里待着,可以去元朗,或者去屯门,那边大陆仔多。”
“下面这个事挺重要的。我听朋友说,现在过来的内地人越来越多了,港府在讨论以后要把逃过来的押送回去,现在还没定下来。所以,这段时间抓紧去办身份证件,别辛苦逃过来,又被当黑户送回去了。”
当前港城的移民政策叫“抵垒政策”,就是说到了港城市区,就是港城人,可以办理身份证件。
当然,刚过边境被发现,还是会被遣返的。
到1980年以后,港城政府有感于人口增长过快,就业压力大,就取消了该政策,改为“即捕即解”,抓到就送回,出门要携带身份证件,随时接受抽查,老板也不能雇佣黑户。
“你们算幸运的,马上就可以成为港城人了。以后来的,怕都要成黑户了!”老贺有些自得的说道。
也许是大家一起经历生死,有些感情了,老贺感慨说道:“到了岸上,我请大家吃个饭吧。这应该是我最后一趟了!以后就金盆洗手了!”
这老小子很果断,消息很灵通嘛,政治风向看的也挺清楚,是个人物。明年宝安就要改成特区了,港城又取消“抵垒政策”,他做这行会越来越没钱途。昨晚已经遇到台风了,到冬天之前估计也不敢跑了,干脆彻底金盆洗手了。
靠码头停了船,林天河没行李,率先跳上码头,等待着其他人上岸。大家逃港,基本都是穷闹的,除了必要的船票钱,都可以算身无长物了。
但是除了林天河,其他人却磨磨蹭蹭的,有些不愿上岸。就像在冬天里的破被窝里,虽然不太暖和,却不愿意起床。林妙音最是洒脱,犹豫了一会率先跳上码头,仇义觉得不能被女人比下去了,紧随其后。
王爱国和李传捷还在磨叽,仿佛前方有豺狼虎豹窥伺。
老贺不满的冲两人骂道:“还不快滚,船上又没有饭吃!”
都下船后,老贺走在前面。前方不远,一队人拿着长刀短棍,追着前方几个人窜了过去,老贺仿佛司空见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