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凤翔兵变过后没多久,张延礼在武功县又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见过仆射,仆射驾到,恕在下有失远迎。”
来人正是前凤翔陇右军节度使郑畋,想不到其被李昌言驱逐后,没有直接赶往蜀地,而是前来武功县与自己见面。
此刻张延礼心情颇为复杂,郑畋被驱逐,自己算是袖手旁观,甚至可以说是推波助澜。
虽说他也赊战马给郑畋,解了郑畋的燃眉之急,随后又不远千里来到对方麾下效力,但他一直都有自己的目的,和郑畋的关系只能说是互相利用。此刻的他可谈不上问心无愧,甚至有一种坑老实人的感觉,当然了,能做宰相的可绝对不会是老实人。
而从郑畋的角度,他目前只能看到张延礼的一直无私帮忙,不求回报,倒没有想那么多。
“仆射远道而来,可是欲借凉州兵与神策军平凤翔李昌言之叛。”
听闻张延礼所言,郑畋却摇了摇头,看来他被驱逐出凤翔是真的不在意,片刻后,才继续说道。
“非也,凤翔之变,乃吾无法震慑诸军所致。如今国事艰难,吾等切不可内部刀兵相向,免得徒让巢贼坐收渔利。”
听闻郑畋此言,张延礼内心倒是稍微松了口气,若是郑畋真要打回凤翔,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他现在不太想和李昌拼命,主要是不管打赢打输,都没啥好处,就算打下凤翔,这凤翔陇右节度使也轮不到他。所以这种仗,他不想打。但是郑畋还挂着行营都统,可以直接上报圣人,所以张延礼也不愿意得罪,免得之前的一番筹谋化作泡影。
而且李昌言可以不在乎,反正占了凤翔在这里称王就行了,其他人奈何不了他。但他张延礼可还想借着朝廷这块已经锈迹斑斑的招牌,再用上几年。
如今郑畋不会与凤翔动兵,那所求的无非是让他继续为朝廷效力,张延礼内心如此思考着,若是此事,倒是不慌。
但没等他思考多久,郑畋倒是直接说道。
“国事艰难,正值多事之秋,巢乱未平,汝带兵两千里,远道而来,乃朝廷忠臣。但朝廷却未能给与尔等足够支持。”
“如今凤翔归李昌言所有,其必定不愿意提供粮草。”
“还请延礼在此多留一些时日,吾到了蜀地,面见圣人,必能为汝这边提供粮草钱绢等物。”
听到郑畋所言,张延礼倒是心里有底,看来郑畋是想为朝廷留下这支兵马,抵御黄巢。
“仆射放心,吾等为讨贼而来,必不会中途放弃。”
“而粮草一事,之前吾在附近屯田,所得粮草,足够支持吾军数月所需。”
“不过,军中还有近万神策军,不知仆射可要一同带入蜀地。”
张延礼先向朝廷表了下忠心,然后说出之前屯田的结果,但是和李昌言的交易就没必要说了。
至于神策军的问题,张延礼对他们兴趣不大,这些士卒战力一般,还极为麻烦,他倒是宁肯只有本部万余兵马,到时候是走是留,都相当方便。若是郑畋将他们带走,也能解决一个麻烦,但若是他将神策军留下来,张延礼也会想办法吞并掉。
“吾今日来此,却也是为了此事。”
听到张延礼提到这个话题,郑畋接着说道。
“圣人在蜀地有三川镇将守卫,倒是无忧。”
“神策军将士家眷又都在附近,未必愿意去蜀地。”
“而汝兵力不足,吾愿召见神策军将士,交由汝指挥,愿汝能率领他们共抗巢贼,再立新功。”
听到这些话,张延礼倒是一点都不意外,郑畋不是个愿意主动抓兵权的人,至于收拢这些神策军,有了郑畋授意,也算有了正式的名义,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整编这些神策军。而这些神策军重新整编一下,也能用得上,聊胜于无吧。
等聊完这件事,郑畋又继续说道。
“尚有一事,还需托付给延礼了。”
郑畋说完这句话,连忙朝身边一名青年人说道。
“还不快来见过副使。”
说完,他身边的青年男子连忙上前,朝张延礼施礼道。
“见过副使。”
而在青年男子行礼的时候,郑畋又朝张延礼介绍道。
“此乃犬子凝绩,年长汝几岁,虽中进士,但未能到地方上历练一二。”
“如今吾去成都追随圣人,想留他在汝军中历练一二。”
郑畋说完,郑凝绩又朝张延礼恭敬施礼,面上不卑不亢,没有因为郑畋的话有任何波动。
而张延礼连忙回礼,快速说道。
“仆射说笑了,凝绩兄若愿留在军中助吾,吾求之不得。”
“不知凝绩兄可愿任行军司马一职。”
张延礼不知郑畋的目的,但却不敢轻视,连忙恭敬说道,这行军司马一职协理军政戎务、练甲兵、修军备、预军机、掌军法、还掌管军资粮饷的分配,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职务。
不过,行军司马一职偏文职,不实际掌控军权,虽然也算重要,但他直接授予给郑凝绩,倒也不用担心出问题。
而郑凝绩不光是郑畋之子,其本身也是进士出身,加上其家族荥阳郑氏,也是五姓七望之一,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有不小的影响力。
而张延礼作为边地武将,最缺文官,若是有了郑凝绩加入,凭他这块招牌,应该能招揽不少士人。
至于郑凝绩本身,张延礼压根不在乎他的才学和人品,他作为郑畋之子和荥阳郑氏的身份,足够张延礼将他高官厚禄供起来。
通过这件事,张延礼也看的出来,郑畋也是对时局有所担忧,开始给子孙留条后路了,凉州离中原足够远,比起如今逐渐纷乱的中原,确实也算是上一方乐土了。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犬子才学一般,又未经历过战事,当不得如此重任。”
“还是在汝身边,当个要籍,处理些文书即可。”
郑畋连忙推辞,不敢接受,而被郑畋如此评价的郑凝绩,倒没有因为父亲的话而有任何情绪波动,看来这文官的情绪锻炼相当到位,至少说明郑凝绩不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而后,张延礼又连忙劝阻,坚持自己的任命,但郑畋仍然坚辞不受,见此情景,张延礼无奈,只能随他们了。
反正郑凝绩入张延礼幕府一事,他一定会大肆宣扬,吸引附近文士来投。
而等张延礼和郑畋聊完,两人又召集神策军诸将和天雄军节度使仇公遇。
见众人到齐,郑畋也不遮遮掩掩,直接说道。
“吾已辞去凤翔陇右节度使一职,准备去往成都追随圣驾。”
“京西诸道行营都统一职,等吾到了蜀地,自会卸任,朝廷自会任命他人。”
“而汝等这段时日,暂归凉州节度副使张副使节制,暂在其麾下效力,汝等需继续为朝廷效力,平叛讨贼。”
“若有愿率军随吾一同入蜀地追随圣驾者,亦可前往,不过吾无粮草,汝等需自行准备粮草。”
听完郑畋所言,帐内几人面面相觑。
之前凤翔兵变,他们大概率能猜到结果,如今见郑畋平安归来,也感到意外。而郑畋所言,其实是将军中指挥权移交给张延礼,他们中不少人之前也经历过龙尾陂之战,对张延礼的威望和战果服气,倒也没多少抵触的情绪。
这就是张延礼龙尾陂大胜的好处,军中最终战功,这是实打实的,若没有之前的战功,这些人没几个会服气。而主将威望不足,部属不服从指挥,战场上基本上是必败的结果。
这其中最尴尬的可能就是天雄军节度使仇公遇,他虽然职位不低,但手中兵力最少,实在说不上话。但他心态倒是不错,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又想交好张延礼,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第一个出言响应。
有了仇公遇这个正牌节度使响应,其余神策军将领也都纷纷附和。
而张延礼见此,也不客气,直接说道。
“诸军合并一处,需统一指挥。”
“之前吾等在长安大败,虽有黄巢狡诈布计,但亦有吾军各镇自行其是,未能呼应之故。”
“故而,吾将整编各部,以求军令一统,如此方不会生乱,能一抗巢贼。”
张延礼的话让帐内众人一惊,这些人原本已经认命了,愿意听从张延礼的指挥。
但张延礼却不愿意就此简单维持现状,而是要趁此机会一口吞并这些神策军,这让这些神策军将领原先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而张延礼却是趁热打铁,准备趁此机会直接兼并神策军。他有自己的考量,有些事情既然一定要做,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也没必要等待,就在这个时候直接说出来,直接做,避免夜长梦多。
“诸军若有不愿,可自行离开,前往蜀地伴随圣驾。”
听到张延礼的话,帐内神策军几名将领都有所迟疑,但是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们现在已经没什么本钱,之前一直都是靠凤翔镇供应的钱粮,才能勉强维持手下这些部属,若是现在离开此地前往蜀地,士卒都是长安附近人士,根本不可能随他们前往蜀地,更别说他们现在压根没有钱粮来赏赐将士,强行出兵,可是会发生兵乱的。
目前张延礼之前带兵一万四千二百人前来勤王,其中八千胡兵,两千六百赤水军,八百辅兵,二千八百夏绥辅兵。
之前安排了两千胡兵押送巢军降兵回凉州,如今只剩一万两千人。而这边还有三千天雄军和八千神策军。
当然,还有之前被他管理的两千余朔方、泾原辅兵,这群人之前有不少逃离,而张延礼并未为难,反而将他们全部放回,这些人兵无战心,留下来也只是拖累。
张延礼反而大方的每人发了三匹绢,最终他们对张延礼感激不已,然后大半回乡,只有百余人无处可去,前来投效,张延礼也照单全收,这百人还是可以用的。
三千天雄军不用提,这些人家眷都在秦州,又有节度使仇公遇在,张延礼不会动他们。而八千神策军,就是张延礼这次想兼并的目标。
“吾已让尔等自行去留,既不愿离者,当服从号令,若有阳奉阴违、不尊号令者,当斩。”
张延礼直接说道,语气加重,见众人没有反对者,他又继续道。
“天雄军自成一体,当继续由仇帅指挥。”
他不想动仇公遇麾下人马,主要是吃不下,没啥意义。听到此言,仇公遇心中一松,而其余几名神策军同样也是心中一松。
“至于神策军、赤水军,因战事有需,暂时先混编。”
“神策军、赤水军中有四千骑卒,暂为亲军,编为两都,进玉,敬思,汝二人分别掌这四千骑军,勿要让吾失望。”
“其余步卒共万人,吾愿先编为前后左中右五都,每都两千。”
“弘定、信成,汝二人为吾部将,久经军事,暂管前后二都。”
“周虞候,汝也辛苦些,暂管中都。”
“崔则礼、窦续,汝二人为神策军旧将,通晓军事,这左右二都,由汝二人管理。”
听到张延礼的整编决定和任命,第一个响应的却是周融。
“谢大帅栽培,必不负大帅所托。”
周融响应的如此迅速,却也不算意外,他这段时日,一直过的提心吊胆,既怕哪天半夜被夏绥兵砍了脑袋,又怕张延礼嫌他没有价值,直接不管,那到时候,他下场也不会好。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张延礼终于再次给他兵权了,让他有机会重新掌兵,而且还不是那些夏绥降兵。
有了这些兵马,他有机会再次证明自己的价值,以后也不用过的提心吊胆,安全得到保障。
至于崔则礼、窦续两人,同样也是神策军的将领,但却不是神策军中最有威望的将领。张延礼之所以选择他们,是看中他们两人算的上老实,威望也不够。
崔则礼已经五十多了,在神策军中任职多年,早就没有那股锐气,在神策军中算的上是个老好人的角色,提拔他,也没多少人反对,但他未必压得住手下将领就是了。
至于窦续,算是后起之秀,他原先在神策军中官职不算高,巢乱之前只是队正,连副将都不是,但巢乱后,迅速收拢溃卒,聚集了数百人,自封为都头。他能力不差,也有野心,但在神策军中资历不够,与其余一些神策军老人不大合得来。
故而张延礼提拔他们,用来压制神策军中那些有威望也有野心之辈,而这二人再怎么也是神策军出身,也能大大降低其余神策军的抗性。
而这二人虽然得到这个职位,但短时间内不可能控制的了手下将士,只能乖乖服从张延礼的指挥。
当然,在实际整编中,张延礼会将神策军中精锐之士编入亲军两都之中,然后从赤水军中抽调一些基层将领到这步兵五都中担任队正、副将等职,慢慢控制整支军队。
当然,这绝对不是一蹴而就的工作,张延礼也不可能靠这次整编就吞并掉这支神策军。
他只不过是想靠这次整编,提高军队的战力,接下来,还是要与黄巢打个几仗,立些功劳,才能在接下来的论功行赏中分一杯羹。
而等这边战事结束,他能带多少神策军将士回凉州,就不好说了,能有三五成,就算得上他能力过人了。
不过,张延礼暂时不会考虑到这么远,有些事情考虑太长远也没用。
在郑畋的见证下,张延礼将众军整编结束,算是实际上控制了这支两万三千人军队,不再像之前那般混乱。
而郑畋不久后就告辞离开,前往蜀地,为了防止意外,张延礼还是派遣了一团两百人的神策军,护卫其去蜀地,并且让这些随军士卒携带足够的粮草,对此,郑畋这次倒也没有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