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微微合上眼帘,“没用。陈平安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幌子。可有可无。”稍作思量,又道:“回去使人知会梁姨娘,我保不住小五。她要是想给小五送断头饭,就让她去。毕竟母子一场,以后便是天人永隔了。”
长随并不惊讶。五少爷做出这种事,没有连累国公府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砍了也好,从今往后国公府少一条祸根。
长随沉声应是。
长公主和于大枢又坐了一会儿,也都告退离宫。
庆和帝藉由此事,得到英国公的斥候,留是留不得的。这些人奉方家为主。当年老国公爷交出兵权之后,先帝没有追究那些斥候的去向。但是跟老国公爷丑话说在前面,倘若有人作奸犯科,必定严惩不贷。
那是老国公爷一手带出来的斥候。先帝想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再行处置。
拖拖拉拉这些年,总算办成了。庆和帝暗恨方定国这块骨头硌的牙疼。可转念一想,他砍了方定国爱子的脑袋,心里也就没那么烦闷。
这些都是裴晏为他挣来的。
庆和帝赏赐裴晏好多珍稀药材,以及金银珠宝。这些东西明儿一早,由陈大伴亲自送到西宁侯府。以示荣宠。
长公主回到府中,裴晏刚刚苏醒。她来不及卸妆,托着长长的裙摆来看裴晏。
裴玄子正在跟裴晏说话。
“小朱就是小明,小明就是小朱,你明白没有?”
裴晏眼帘低垂,闷闷嗯了声,“明白。她不是朱贤弟,而是明姑娘。”
以后再也不能跟朱贤弟去炙肉店撸串了,也没得游湖,没得丢锦杌恣意大笑了。
“她要是朱贤弟,那该多好啊。”裴晏怅然轻叹,“我跟朱贤弟吃能吃到一起,说能说到一起。天底下没有比朱贤弟更懂我的人了。”
裴玄子心里咯噔一声。
阿晏要断?
“儿啊!并非朱贤弟能跟你吃到一起,说到一起。而是小明跟你合得来。”裴玄子觉得裴晏榆木疙瘩那个劲儿有点随自己,愁的他想揍裴晏一顿。
长公主走进来,长长的裙摆托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裴玄子循声望去,“嚯!殿下扫着街回来的?”暗暗在心里直摇头,图什么呢?裙子做那么长,又费料子又费钱。
长公主懒得理他,径直走到床前,裴玄子赶紧给她腾地方,“殿下快请坐。”
惹谁也别惹裙摆能扫街的人。
“阿晏醒了。”长公主眼眸泛红,轻抚裴晏额头,“方布明日问斩。这事儿先这么着。总之我不会放过英国公府。你安心养伤。”
“这、这就砍了?”裴玄子低头看看搭在脚背上的裙摆。看吧,他怎么说来着?
“不砍还留着过年?”长公主扭转头,看向裴玄子,“心思那样歹毒,砍头便宜他了。”
这倒是。
裴玄子掩唇轻咳,“我就是这个意思。应该让他尝尝其他刑罚再砍!”
“男女七岁不同席。”长公主话锋一转,“既然你知道明珠是女孩子,以后不要跟她私下往来。”
裴晏嗯了声。他一晃脑袋就疼,所以不敢点头摇头,“我知道了。”
裴玄子由那个小瓶子得知明珠就是朱贤弟,头一个就是告诉长公主。长公主心里不大舒服,却也没有宣诸于口。
他们于明珠有救命之恩。明珠却瞒着他们与裴晏往来。如此行事,过于孟浪。但她又不能把明珠叫来立规矩。
毕竟那是荣国公府仅存的一点血脉。轮不到她规训。于是,长公主给景华真人写了封信。将此事始末讲述清楚。
景华真人如何做,那是她的事。
不来往就不来往吧。裴玄子没有反驳,长公主长在深宫。她学的规矩,跟寻常人家不一样。评判标准,也跟寻常人不一样。她认为明珠女扮男装,欺瞒裴晏,委实不够坦荡。
更不要说,裴玄子还有恩于明珠。
裴玄子能够理解明珠自小跟随景华真人行走江湖,所见所闻当然不同于长公主,或是他这个侯爷。
但是长公主无法理解。
这就是恪守规矩与率性而为的区别。没有谁对谁错。仅仅是各自经历不同而已。
裴玄子没有在裴晏面前劝说长公主。有些话,还是留到睡前再说吧。
说了会儿话,裴晏觉得眼皮沉重,头一歪睡着了。
此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甜水井胡同,又闹开了。
“老爷,您好生将养些日子再出门也不迟。何必急在这一时?”
纪姨娘整宿没睡,眼中布满血丝,好似一夕之间苍老十岁。昨晚奋力哭嚎,嗓音沙哑带着淡淡的哭腔。嘴上说着心疼冯愈的话,眸底涌动的恨意却是更为真切。但她很快就将恨意转为担忧,“我这就给您请大夫去。”
睡在里间的冯老太太听到动静,撩起帘子走出来,不耐烦的横了纪姨娘一眼,对冯愈道:“大郎,你要去福王府找琪姐儿吗?”轻抬下颌,指了指纪姨娘,“让她去就是了。好歹她是琪姐儿的娘,母女俩见面,更为便利。”
说着,揪起纪姨娘的后颈肉,用力拧一把,“你是死的?说句话啊!”
冯愈私藏的金刚石被典当铺子换了去,又吐了血。请医问药得花费不少银子。过些日子入秋,还得给冯愈进补。冯老太太跟冯愈商量干脆叫纪姨娘出去揽客,赚钱养活他俩。
冯家养纪姨娘和冯愈这么多年,理应回报冯家。
哪成想,这话叫纪姨娘听了去,立马就闹开了。
冯老太太唯恐纪姨娘动手,误伤了她,躲在里间念佛号。交给冯愈解决。昨晚纪姨娘闹得酣畅淋漓,引来那么多人来看热闹,甚至还有几个坏货蹲那儿听墙角蹲到半夜才走。
烦得要死。这会儿,冯老太太一看纪姨娘那个半死不活的劲儿,愈发觉得膈应。有心呵斥,又怕纪姨娘再闹,撇撇嘴狠狠白了她一眼。
冯愈捂着胸口,低声咳两声,“我没事。”握住纪姨娘手腕,“扶我起来。”
纪姨娘也不再劝,扶着冯愈坐起来,给他穿上鞋子。
冯老太太忍不住念叨:“你也不劝着点。大郎这个样子哪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