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现在是第一节课结束的休息时间。
我看着坐在前面第三个座位上读书的林冬默,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为什么现在是冬默出现?”
虽然林春可的演技进步了,但我依然能隐约辨认出此时在她体内的人格。
当然,绝大多数人应该只会觉得她是“林冬默”吧。
不过,我能通过她的一些习惯表情、小动作和语气找出林冬默与林春可之间的不同。我对自己的准确度也相当自信。
本该是林春可在这个时间出现的。
就在大约五十分钟前,她在上课前的休息时间跑去厕所,换成林春可再回到了教室。距离下次换成林冬默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是我搞错了吗?”
难道是我分辨她们的能力变弱了吗?
毕竟林春可在台场找回了自信,她的演技提高也超出我的预期……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我心想,害这一切全都毁掉。
昨晚林冬默说的话,我至今依然搞不懂。
把这所有的一切都毁掉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切会全都毁掉?
更重要的是,我完全不明白她为何会问我:“你们接吻了吗?”
……不过话虽如此──
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问林冬默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才想着在今天之内找林春可商量一下。
“……反正还有机会。”
抬头看看时钟,我重新鼓励自己。
距离放学还有将近六个小时。
在这之前,跟林春可说话的机会应该多的是吧。
我叹了口气,将手机放进桌子抽屉,准备开始上第二节课──
然而──在继续观察她的同时,我心中的疑虑渐渐变成了确信。
“……人格这么快就对调了吗?”
在上第四节课时,林冬默低下头,悄悄跟林春可对调──
果然,不管怎么看,对调的时间点都很奇怪。
相比以往维持人格近两个小时的林冬默……林春可似乎只在这也不到一小时就得跟林冬默对调──
“……春可。”
“……嗯?什么事?”
午休时间结束,第五节课也下课了。
我终于在走廊的拐角处等到了从厕所回来的林春可。
周围明明没有别人,但为了保险起见,林春可还是扮演着林冬默。
不过,我已经耐心不再,开门见山问:
“春可,你的人格出现的时间是不是缩短了?”
“……噢。”
林春可一脸困扰地皱起眉头。
“……啊哈哈,你发现了?”
说完,她小声笑了出来。
“嗯,从昨晚开始好像就变成这样了……”
“……真的假的?这样没问题吗?”
自从我认识她们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发生这种事。
虽然人格对调的时间点曾变过,但两人出现的时间一直都是一样的。
现在却出现这样的差距,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林春可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危机感。
“反正人格对调的时间以前也常常改变……”
“……曾经有过两人的出现时间不一样长的状况吗?”
“嗯,记得好像有……”
“这样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中疑惑却越来越深。
不知为何,林春可冷静到有些不自然。
难道她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是不是其实察觉到了身上发生了异常……?
然而,我还来不及问出口──
“……啊,抱歉。好像快上课了。”
林春可一边看向手表一边说道。
“我们回教室吧,要不然会迟到。”
“……啊,嗯。”
我点头同意,便和林春可并肩走回教室。
然后──我很快就会知道,我刚才感受到的不安并不是我想太多。
*
“──因此,当我们读这个时代的小说时,把重点摆在‘近代的自我’或许会很有趣。”
尽管是下午的课,教室里却找不到一个打瞌睡的学生。
与其说是因为这个班的同学勤奋好学,不如说讲课的现代文学讲师──张玥才是更重要的原因吧。
“或许在现代人眼中只会觉得主角是个差劲至极的不诚实的男人,我自己在高中时读《舞姬》时也看得相当生气。不过,自从学到‘近代的自我’这个概念后……不,果然还是不行。就算这样,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喜欢主角这个人。”
学生们小声笑了起来。
自去年起担任我们班班导的张玥,今年二十七岁。
在学生眼中,她的印象大概就是“身材娇小又神秘的前文学少女”吧。
话虽如此,她一点也不显得难以亲近,上课内容浅显易懂,还总是为学生着想,因此大多数人都把她视为“明事理的美女老师”。
听说她正准备和交往多年的男友结婚。
听到这个传闻的少数男生似乎因此大受打击,不再来学校了。
“那我们就从下一段开始读吧……麻烦这一排的同学们按照顺序朗读。”
张玥老师说完,指名要靠走廊这一排──也就是我和林冬默就坐的这一排学生负责朗读。
她在点名时还偷偷瞄了一眼林冬默……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看来张玥老师很关心作为转学生的林冬默。
我经常看到她在班会和课间的时间向林冬默搭话,她还曾跑来找我、吴小晓和李怀寒打听林冬默的情况。
因此──她会这样点到林冬默,或许有某种意图。
坐在最前面的学生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开始朗读。
我抬头看向林冬默的座位,发现现在出现的人格似乎是林春可。
因为刚才在走廊上和她说话时,她似乎才刚调换人格……距离林冬默出现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准备接着朗读的林春可看起来也毫不紧张。
学生朗读过一定长度的文章后,张玥便会下达指令,叫后面的学生接着念。在故事里,主角一脸憔悴地在街上徘徊。
然后──
“──好,到此为止。接下来是林冬默同学,麻烦你了。”
“好的。”
总算轮到林春可了。
“──现在是一月上旬的夜晚,林登大道上的酒家与茶馆似乎依然热闹非凡,但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教室里响起悦耳如铃的声音。张玥开心地看着林春可。
不久前,每当遇到这种状况,林春可总是念得结结巴巴。
就连在社团,她也不知道练习朗读过多少次。
可是──现在的她念起课文,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旁人应该无论如何都分不出她和冬默之间的差异吧。
“──脑海中只剩下‘我是罪无可赦的罪人’这样自责的想法──”
我一边享受林春可的声音,一边低头看向手边的课本。
因为迟早会轮到我朗读,我想趁现在推算一下自己可能要念的地方──
可是在这一刻──
“──在四楼的阁楼里,爱丽丝应该还没入睡──”
──就在念到这里时,林春可突然闭口不言。
不自然的沉默顿时笼罩了教室。
我反射性地抬起头,从椅子探出身体,想看向林春可──
却愣住了。
──“感情在她脸上消失了”。
那是有如没做好的木偶般完全无法看出任何情感的表情──
──人格对调了。
在这个时间点──人格开始对调了。
然后,下一瞬间──
她脸上写满了惊愕之情。
刚完成对调的她──林冬默抬起头,将视线从课本移向周围──试着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心中的焦急让她的脸色变得严肃。
而且,她睁大双眼,呆住不动──
“……林冬默同学?”
或许是察觉到异常,张玥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
“不,我只是……”
林冬默含糊其词。
一阵冷汗滑过她苍白的脸颊。
教室里传来低语声。
而她只能无能为力地紧咬下唇──
“──啊,难道说……!”
──张玥老师突然发出莫名其妙的开朗声音。
“接下来的汉字你不会念吗?”
仔细一看,她似乎还露出了一丝笑容。
“林冬默同学居然也有不会念的汉字,这还真是罕见呢。这个字的读音跟‘窘’一样,所以这里的第五行就是‘炯然的一盏灯火’。那么,可以麻烦你从那里开始念吗?”
因为老师的提点,林冬默似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静静注视着课本,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好、好的。很抱歉。”
她又开始朗读。
“──炯然的一盏灯火穿过昏暗的天空,虽然可以清楚看见,却因那彷佛从天而降的白鹭般的雪片──”
看来她躲过了危机。
我松了一口气,抬头仰望时钟……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五分左右。
离林春可刚才出现也不过四十分钟而已。
……疑虑再次涌上心头。
果然,不管我怎么想,似乎都只能认为发生了某种事情。
而且,还是关于林冬默与林春可的重要事情。
不管是对林冬默还是林春可来说,那恐怕都是意想不到的事──
既然如此,我──
我望着林冬默继续朗读的背影,暗自下定决心。
*
“──那个……我有点事想问你。”
下午四点过后。
在通往校舍门口的走廊角落,我对正准备独自回家的林冬默这样说道。
“是关于春可……关于今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由于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对于像这样跟她说话感到有些拘谨。
我至今依然不明白林冬默的想法。
完全搞不懂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我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也许会让我感到尴尬,但我还是想知道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林冬默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继续问下去。
“……春可出现的时间变短了吧?而且……在今天这一天变得越来越短。早上还有五十分钟左右,刚才却连四十分钟都不到。”
林冬默依然沉默。
“那个……没事的话当然最好,但我有点担心。因为这对你来说似乎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希望你能告诉我。要是有什么万一,我也会担心。”
──我自认为已经尽力诚恳地拜托她了。
因为担心她们两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帮助她们。
我应该已经把这样的想法传达出去了。
──然而……
“……”
林冬默依然低着头不发一语。
“……冬默。”
她没有回答。
“……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林冬默依然沉默不语。
放学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走廊的角落四下无人。
别说是话语,她连一丝情感都没让我看到──
──肚子里涌出一股热流,我觉察到自己的焦躁。
我自认为一直以来都在不断地向林冬默搭话。
告诉她如果遇到麻烦,我想帮她,可以的话就把问题告诉我。
可是──林冬默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
只是无精打采地保持沉默。
“……是吗?”
我深深叹了口气,同时说出这句话,刺耳的程度连我自己都有些吓到。
可是──我再也停不下来。
“冬默……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你宁愿像这样独自背负吗?”
看不出对方想法是否不安,以及无法接近她心房的寂寞,化作从嘴里喷出的言辞。我知道这样的怒火毫无道理可言,脸颊因为羞耻而发烫。
“那就算了,我不问了。随你高兴吧。”
我不屑地丢下这些话,朝校舍大门迈开脚步。
我对粗暴说出这些话的自己感到动摇,无法否认自己宣泄情绪的行为。
双手颤抖,身上冷汗狂流,从脸颊轻抚而过的空气冰冷刺骨。
然而──
“……?”
制服衣袖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回头一看──林冬默拉着我的制服外套,低头看着地面。
“──!”
──我轻轻倒抽一口气。
她的肌肤像晒过太阳的肖像画般变得苍白。
眼神憔悴无力。
也许是因为紧张,脸颊的神经变得紧绷而僵硬。
“……我想也是。”
林冬默小声呢喃。
“书彦同学,你生气了吧……换作是我也会生气……不管是谁都会生气。”
她脆弱得仿佛用根指头一碰就会倒下。
面对这样的林冬默,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然后──
“……要消失了。”
“咦……?”
林冬默抬起苍白的脸庞──用极度嘶哑的声音告诉我。
“春可……马上就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