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那时候本就走投无路,张阿婆的话让他们又燃起希望。
当即就让张阿婆背上我离开了村子。
但那之后的事情,我爸妈不清楚。
只知道两天后,在他们以为张阿婆和我都已经死在外面的时候,我震耳欲聋的哭声在院门外响起。
他们闻声欣喜若狂的出去,就看到了张阿婆浑身是伤的倒在院墙边上。
而她背上的我一个劲儿地哭,宛若新生婴儿,只知道咿咿呀呀。
从那天起,村子里其他丢失了根的小孩,也都恢复了正常。
就像是无形之中,多出来一个保护神似的,村里再没有小孩丢根。
当然,万事万物皆有代价。
同期丢根的孩子,也只健康活了三年。
三年期限一到——要么断胳膊断腿,要么横死。
到十五年后,我是那批孩子中唯一健全活着的人。
张阿婆带我走了一天一夜,先是找到了那只偷根的黄鼠狼。
原想着,按照“米图”的指示,找到我那被丢弃在深山中的根,就能将我救回来。
可张阿婆在那个地方兜兜转转很久,最后寻到了一处深不见底的山崖。
才知道是我命格凶煞,那黄鼠狼被我的根伤了基础,便恼羞丢弃到了山崖下。
根再无寻回来的可能。
张阿婆只能另寻出路,也不知她花费了多少心思,不眠不休走了多少艰险的路,才终于找到了山神。
更不知她如何哀求,竟让山神分了根给我。
当然,代价就是我将在二十岁这年的生日,正式成为他的妻子。
这是十八岁,我过生日时,张阿婆当着我们一家的面,说出来的实情,我们都很冷静。
毕竟活下来之后,她就说过,帮我结了姻亲。
对方不是人,但压得住我的命格,不会害我,还会保我一生平安。
相对于亲人接连被我克死,结婚对象不是人这点,太好接受了。
这一点,也由张阿婆隐晦地传达给我的亲戚们。
只说,有神明庇佑我,不但连累不了他们,相反照顾好我,还能人丁兴旺。
那之后我家日子慢慢好过起来,不过只在亲戚间。
村里民风一般,大人们的闲言碎语,小孩听了便开始同仇敌忾的朝我丢石子和烂菜叶。
骂我丧门星,克死爷奶还连累村里好多孩子。
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我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
但能和亲人在一起多活一天,我都会很珍惜。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心里总是莫名溢起一阵酸楚。
可笑,我在难过什么?
不过是睡一觉,就能继续得到庇护,这多划算的事儿啊!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看着手腕上青紫的痕迹,那恐怖的不容拒绝的冲撞再度映现在脑海中。
我身子一软,终于还是烂泥一样跌坐在床前无声痛哭起来。
没去吃饭,家里人也默契的没有来催促我。
在衣柜里翻找了长袖的衣服套上,遮住痕迹之后,我正在换鞋,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妈?”我疑惑地叫了一声,没人答应。
但那声音没有停止的意思,就像是有人正来来回回往门口放东西。
我又唤了声,“爸,是你在搬东西吗?”
还是无人应答,正疑惑是什么人在外面,打算爬上床从窗户那里看个究竟时,院门外传来三舅如雷的喊声。
“燕儿,你在吗?来帮三舅看看这手机上的是个啥啊?一直关不掉!”
大山深处的小村子留不住人,作为历年来,唯一一个回村的大学生,长辈们会倾向于找我答疑解惑,大多是药品成分,电器或是手机、电脑的使用。
我应了一声,让他等我穿个鞋。
他大概没听到,噌噌就往我这屋冲。
我皱眉,心想别不是要打开房门冲进来。
虽然现在我是衣衫整齐,可昨晚那件事儿还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
我不是很想让人看到那不堪的一面,加快了绑鞋带的速度,噌地站起来就要去开门。
就听到站在门口的三舅,疑惑道:“这堆东西是啥玩意儿啊?死蟑螂、死松鼠、松果和烂石头?”
“燕儿,你门口怎么堆垃圾了?外面都这样搞吗?”
垃圾?
搞不懂三舅在说什么,我拧动把手就要将门打开看个究竟。
不想外面一声怪叫,吓得我停下了动作。
“他娘的!还有生蛆的死鸡!”
“小燕你先别开门,一开门这堆垃圾就得进你房间,我先拿扫帚撮箕扫了去!”
“什么人这么缺德!居然往人家房门口堆这么高的垃圾!”
“烂良心的玩意儿!跟老子一个村子真是晦气!”
三舅一边咒骂,一边清扫。
是刚才那阵动静吗?
大概是谁家小孩又听了大人的话,所以来搞破坏吧!
正好我爸妈出去干活了,不然不会仍由垃圾堆着。
我无奈的想着,心更累了。
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村子,但是张阿婆说,若长久离开这里,失去了山神的庇佑。
不光我会死的很难看,我所有亲人,都会受牵连横死。
终于,三舅扫完了垃圾。
我打开门,见院门口堆着的小山包,还真是什么都有,尴尬道谢。
三舅安慰我,“别多想,这些乡下人素质就这样,没仇没怨就是见不得人家过得好!”
“前些日子,小林和陈家门口不也闹得挺难看,就为了那二尺地。”
“要不咋说咱们这山窝窝里的人不成器,都眼界太低!”
我没说话,只接过手机查看。
“三舅,平常页面浏览的小广告不要点,都是病毒链接,误触卡死了下滑就能退出,或者直接关机重启。”
“不过你手机内存不足了,我清理一下,堂屋里应该有烧好的水,你去喝点,等我一会儿就好。”
三舅点头径直去了堂屋,我顺手点开了手机管家,开始清理内存。
老一辈人只拿手机打电话、刷视频,其他一概不管。
所以积攒的垃圾很多,光是自动清理就是8G+。
令我诧异的是——清理拦截骚扰电话时,拦截记录全是一个号码。
同市区,间隔一周打一次。
简直比上班打卡还认真。
偷窥别人隐私是不道德的,但没准是诈骗分子呢?!
毕竟这年代,能这么执着关怀你生活的人,也就只有想往你兜里伸手的人了。
滑动记录到底。
最初的拦截记录,竟然是两年前……我十八岁生日当晚?
时间上的巧合,以及对方的执着,都让我很好奇。
且一个没开电话过滤的中年人,为什么单单拉黑了这个号码?
江川并不大,要真有事儿,两年挨个村子问人,对方也该找到隐安村这个小破地儿来了。
如果金钱纠纷,或者其他正常人际需求,直接求助警方寻人,那更快。
但昨晚还在打电话,这就意味着,要么对方是神经病。
要么……就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拧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敢直接问三舅。
寻思着对方打电话的时间都是晚上七点半,那等下一个七天的晚上,我让爸妈喊三舅一家过来吃顿便饭。
到时候借口帮忙清理手机,拿着电话拦截提示,旁敲侧击问问试试!
清理好手机后,三舅也歇够了。
我正在热饭菜,邀他一起吃,被拒绝了。
“地里还有活计呢,去晚了要被你三舅妈揪耳朵哩!”
三舅笑眯眯走出了院门,背影宽厚但沧桑,隐约还能看出来有些驼背。
不知怎么地,心底漾起别样情绪,我忍不住喊了一声,“三舅!”
三舅回头,我又愣住不知道要说什么。
“干啥哩?”
“没事哈哈……就想问你要不要再喝点茶水?”
三舅无奈笑笑,慈祥地看着我,“你这娃啊,三舅不喝了,改天再来,到时候给你带北山凹凹的鸡嗉子果,这几天正红哩。”
我笑嘻嘻地说,“好,谢谢三舅。”
看着他走出院门,消失在阴影里,我还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发愣。
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奇怪的感触,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消失了。
而这也是第一次,我的预感应验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三舅活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