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家庙在西北角,从前除了萧老夫人会去那边斋戒礼佛,三个哥哥小时候倒是因为调皮捣蛋被罚去家庙抄书思过,如今随着萧老夫人回江南调养身体,三位公子都长大了,那边除了逢年过节就少有人去。
上辈子,萧玉璇就是在家庙门口的湖水中,被萧家众人浸了猪笼,背着荡妇的骂名含冤而死。
这一次,她看着古朴幽静的家庙,心中的怨和恨都沉淀成了一片平静。
她从前在萧家人身上期待过亲情,后来在谢停舟身上渴望过爱情,再后来是在她的孩子,那个不满三岁就夭折,只起了个诨名的哥儿身上向往过子孙孺慕之情。
可上辈子,她太在乎其他人,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让自己招致万劫不复。
如今,他人如何待她,她便如何待他人,上辈子没人爱她,这次她要自己爱自己。
“姑娘,不如您与老爷说说情,别去家庙了,明日夫人寿辰,许多夫人小姐受邀前来,您若是不在,她们在背后又要嚼您舌根子……”
春雯抱着这几日她要用的物什跟在她身后,小声抱怨道。
萧玉璇看了她一眼,“你回兰亭阁去吧,这里有碧穗就够了。”
春雯虽然势利,可不是个蠢的,这个时候被打发了,过后萧夫人问起来肯定要发难,她的头摇得堪比拨浪鼓:
“姑娘,奴婢说错话了,姑娘不要赶走奴婢!姑娘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萧玉璇看着她:“别人都在嚼什么舌根子?你从哪里知道的?”
春雯一愣,她的眼睛转了转,忐忑道:“没有,奴婢只是担心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上辈子,她声名狼藉,还以为是谢停舟死后,萧玉瑶才出手坏了自己的名声,原来那一切,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
可笑她才回到萧家,外无好友内无亲人,没有一个人与她说过实话,她就像一个被人蒙住眼睛耳朵的傻子,被人哄得团团转。
“你回兰亭阁吧,我来家庙反省,不需要太多丫鬟伺候,显得我不诚心,母亲不会怪罪你。”
她揉了揉眉心,带着碧穗径直走入了家庙。
大门在春雯身前缓缓合上,她站在门外,明明春风送暖,她却不自觉地抖如筛糠,总觉得自己错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偏房是禅室,久不住人,丫鬟们也惫懒,落了许多灰尘。
碧穗将东西放下,擦干净了一把椅子搬到萧玉璇旁边:
“姑娘,您先稍坐坐,奴婢将这里打扫一番。”
老爷生姑娘的气没那么快消,姑娘至少得在家庙里待上几日。
但她相信姑娘一定有自己的打算,若是来这里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那姑娘肯定不会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那日姑娘退热醒来,整个人都比从前要变得沉静婉转了不少,大概是真的被主子们伤了心,也学着为自己争取本就属于她的东西了……
萧玉璇没坐,她现在养好了伤,神思清明,记忆里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情一件件发生,她想趁自己还没完全忘记,写下来。
她和碧穗一起,将不大的禅房收拾好,碧穗为她铺纸研墨,她在纸上徐徐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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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花爆了几声,萧玉璇揉了揉眼睛。
谨慎起见,她只写了几个关键字,寿宴、宫宴、失窃、娶亲、灾……
她的眼神落到最后一个“灾”字上。
上辈子,距离她及笄前两个月,京中涌进大批因战乱流离失所的难民,难民携带疫病伤亡惨重,却没有得到及时的安置和救助,京中爆发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瘟疫。
长公主和太子就死在这场瘟疫中,一同感染瘟疫死去的还有她的舅舅——唯一一个站在她身边,关心她疼爱的亲人。
长公主无儿无女,驸马五年前为救太子而死,后来太子便时常陪伴长公主,瘟疫爆发时,两人接连薨逝,四皇子才有机会竞争储君之位,萧玉瑶也一跃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
长公主……她想起白日里坐在马车中面容和蔼的长公主。
她笑着夸自己心灵手巧,神色真诚,除了绣坊里的同行和不得不奉承她的下人,还从未有人能如此正视她的绣艺,不将它论为难登大雅之堂的技艺。
而舅舅死后,外祖家除了大表哥外,尽数站在萧玉瑶那边,和萧家一起,为四皇子登基出了不少力。
她上个月才过了十四岁生日,距离那场未来的瘟疫还有九个月。
她要想办法在疫病爆发之前,救下舅舅和太子,萧玉瑶再想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继而折辱磋磨自己,可没有那么容易。
“姑娘,夜深了,灯下写了这样久,仔细伤了眼睛。”
一道清脆的女音响起,萧玉璇抬眼,却看见了本不该在这里的红珠。
“你怎么来了?”
“奴婢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所以特来服侍姑娘。”
红珠人虽小,说话做事却一板一眼,比碧穗还要正经。
“还有……多谢姑娘赠予奴婢的珊瑚手串,奴婢一定会好好当差,不辜负姑娘的好意。”
小姑娘露出瘦白的手腕,上面一串鲜亮红润的珊瑚珠子印入眼帘,衬得她肌肤都有了几分金尊玉贵的莹润光辉。
萧玉璇了然,碧穗倒是动作快,就已经将东西送出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为了让其他两个人知道姑娘惦记着她们,碧穗刚到府里,立刻就谴了相熟的姐妹,将东西各自送了过去。
要不是裴杏儿被裴大夫压着抄医术不准外出,也要亲自来道谢的。
“你才十岁,正是吃好睡好长身体的年纪,我来家庙自有安排,你跟着我这几日要受苦了。”
“奴婢不怕吃苦,只要能好好活着,吃苦还是吃甜,对奴婢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萧玉璇摸了摸她的头发。
“好了,我不写了,你和碧穗快去休息吧,今日不用守夜了。”
红珠头一次被姑娘这样温柔地摸了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擅长对人表现出柔弱的一面,硬邦邦地回了一个是,便退下了。
家庙简陋质朴,萧玉璇睡在硬邦邦的床上,心里却安宁一片。
明日不会有文玥郡主的刁难,也不会有母亲、萧玉瑶和一众夫人小姐的耻笑,会是一个平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