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众人都在谈论当前国家之事,对于亡了的朝廷,是恨其不争。对于侵宋灭宋的女真金国,也是怒其残暴。
事实上,古往今来,落后就要挨打,这是注定的铁律。人类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好比在一个森林里,凶猛的动物吃掉弱小的动物是一个道理。
这些道理,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明白,但是史进作为梁山中头脑比较清醒的人,他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他不能说出来而已。
史进仔细回想自己的一生,有过荒唐的时候,也有过热血沸腾的时候,还有过认真反思的时候。每思考一次,史进的心里就越发的清明一次。
他知道,一个时代想要长久延续下去,必然要有百姓的拥护,根基才稳。否则,大厦将倾的时候,只要有人登高一呼,便会有无数人的响应,那你的执政根基就会坍塌。
即便不是一下就倒塌,但也经不起几次折腾,用不了多久,一个王朝的时代就会结束。比如现在的赵宋朝,看似亡在异族的手中,其实是亡在自己手里。
史进长叹一声,心道:“假如我有生之年,能实现这个愿望,为百姓们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有饭吃有衣穿的大同社会,无论成败,今生也就无憾了!”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史进也准备继续向故乡华州进发。而吴腾龙也向史进告别,除掉了丐帮的敌人,帮中事情还很多,需要自己回去处理,就不陪史进去了。
史进问孙岳:“贤侄,你要到哪里去呢?”孙岳道:“我也要回到陕西泾原去看看,顺便将王重阳带回终南山去看望他的父母。”
林暗风也向史进、吴腾龙等告别,也准备回去安顿一下家小,可能下一步女真贼子要打过来了,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大人们都好说,说走就走了。但小孩子们却不愿意了,史凤鸣拉着吴兮若的手,泪汪汪地说:“姐姐,你能不能不走,再和我玩!”史进笑着对儿子说:“傻孩儿,姐姐要和她爹爹回去了,以后你长大了就去找她吧!”
而这边王重阳和林朝英却有些伤感,王重阳依然是木讷的样子,而林朝英却对王重阳产生了好感。虽然林朝英才十来岁,王重阳不过十五六岁。但林朝英却对王重阳的好感日益俱增。
几天里,王重阳教了不少林朝英的武功,他憨憨的性格却让林朝英极为喜欢,少男少女的情愫就此在心间萌发。
众人寒暄了几句,就准备离开了。其实这里面最伤感的还是燕青,好不容易与各位英雄相聚一堂,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了。但是江湖儿女,四海为家,每人都有每人的事,所以分别才是常理,此次的分别才会有下一次重逢。
燕青与史进狠狠地拥抱了一番,互相拍着肩头说:“珍重!”史进和孙岳等走水路,一路向西去。而吴腾龙和林暗风走陆路,一路向东去。燕青将两拨人送到三岔路口,看着大家渐渐消失在天尽头,方才缓缓归去。
且说史进一家三口与孙岳、王重阳二人从鄂州继续登船,顺汉江向西北郧阳而去,一路上史进却有些忧心忡忡,不知道陕西老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毕竟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沿途的风光自不必说,汉江虽然没有长江那么雄浑,但毕竟是长江的第一大支流,却也不差,风光也是无限优美。
孙岳问史进道:“史叔叔,你此次回去有何打算?”
史进道:“十数年没有归家乡了,思乡之情难泯灭啊!这次回去拜谒一下祖先陵墓。另外视情况发展一些明教教众,扩大明教的影响力!另外很有可能女真金人会铁蹄南下,抗金之事我辈义不容辞!”
孙岳道:“叔叔说的是,我此次回去,也是先给父母扫扫墓。然后看下一步国内局势如何,少不得也会出山收拾金国贼子。”
几日里,几人都在船上度过,大家相互聊着天,倒也不寂寞。史进又诚恳地向孙岳请教了一些关于武功方面的问题,孙岳也不吝己学,将自己所学和感悟尽数传于史进,王重阳在一旁听着,不时频频点头。
孙岳的徒弟王重阳经过数年的磨砺,加上天资聪慧,武功的进展也非常快,已然达到二三流水平,一般的武师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王重阳也对史进道:“史前辈,以后如果用得着晚辈的地方,尽管开口!”
史进道:“好好好!以后如果需要你,肯定会相请!”
话不多说,时间过得非常快,这一天,已然到了商州,大家又要分别了。史进等往北去华州,孙岳要往西北去长安,两人就此分别。
正所谓:近乡情更怯。随着离家越来越近,史进心里反而有些忐忑起来。离家十几年了,不知道家中是什么情况,老宅子还在吗?老家的那些亲人们还在吗?
不数日,便回到了故乡史家庄,老远便看见了此前庄外的二三百株大柳树。但是这庄子已然没有了踪影,原来当年史进邀请朱武、陈达、杨春中秋节在家中吃酒时,被人告发。
华阴县令便派差役来捉,史进等四人将差役打退,放火烧了庄院,遂化作了一片白地。
远远看去,依稀还有庄园的榜样,但是已然成为了一大片田地。现在正是初夏四月,田地里一片清油油的麦苗,在夏风的吹拂下,麦浪滚滚,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香气。
史进便指着这一片麦田对凤栖桐说:“这便是我此前所住的庄园,后面被火烧了,现在变成麦田了!”
凤栖桐是一个江南女子,见惯了南方的河湖交错,水网纵横,小桥流水,对北方的山高河深、坡陡路险、风光雄浑也是新奇不已。
这时,正在田间除草的一位农人听得有人说话,遂抬起头来观望。那是一个老者,年约六旬左右,花白的头发和花白的胡须随风飘洒,身上衣衫褴褛,赤着双脚,腰间捆了一条草绳。
那老者看了半晌,便用纯正的关中口音道:“莫不是史大郞回来了?”
史进听得这口音耳熟,便也用关中口音道:“我就是史进,老人家你认得我?”
老者一听,身躯一震,手中拿着锄头,蹒跚着走了过来,又仔细看了史进几眼,这才喃喃地说:“果真是大郞回来了,你这一走,可把我们害苦了!”
史进一听,便问道:“老人家,此话怎讲?你是……?”
那老者对史进道:“大郞啊,我是你的三大大史恭礼啊!”
史进一听,心中大惊,急忙抱住老者,道:“三大大啊,我回来啦,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原来史进父辈有三兄弟,史进的父亲史太公为大,名史恭仁。二叔史恭义,三叔便是这个史恭礼。
老者也抱住史进流下了浑浊的老泪,他说:“大郞啊,当年你一走,听说上了少华山为贼,后来又听说你上了梁山,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没想到真是你回来了!”
史进哽咽道:“三大大,当年我那一走,到今年已然是十五年了,想必后来给你们惹下了不少的麻烦吧!”
史恭礼道:“回来就好,此前的事休提了,走,回家去吧!”
史进三人便随着老者回到了家中,房屋依然破败,上面盖着麦草,泥土垒就的墙壁,家徒四壁,也没什么陈设。
刚到家门口,从屋里迎出来一个老婆婆和青年后生。史进一看,认出来是叔娘陈氏,青年后生却是自己的堂弟史威。
老婆婆一看史进三人,仔细在史进脸上看了一看,道:“莫不是大郞回来了?”史进道:“婶娘,是我回来了!”
陈氏一听,干瘪的脸上立即滚下了泪水,抖索着说:“大郞,你终于回来了!”
堂弟史威也急忙过来见礼,依稀和青年时的史进有些相像。
史进又急忙将浑家凤栖桐和儿子史凤鸣介绍给三叔一家,凤栖桐也见了礼。
史恭礼道:“当年的顽劣小子也有成就了,还有了后,好好好!你父母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史进道:“当年小子不懂事,为习武之事气死我娘,至今仍然后悔不已!改日我去父母的坟上拜祭一番!”
史恭礼道:“这是应该的,你大和你娘的坟都还好好的,每年我们都会打理,往坟上添土,并没有垮塌!”
史进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叔父母磕了三个响头,道:“不孝子史进感谢大大、婶娘!”史恭礼急忙将史进扶起。
又吩咐陈氏赶紧准备饭食,不一会儿就准备好了,农家饭食简单,为了迎接史进,还专门杀了一只鸡,还有几味野菜,主食是面块。
离家十数年的史进,好久没有吃过家乡的饭菜,今天吃起来,感觉格外香甜。
饭后,史进问道:“大大,这些年来日子过得怎么样?”史恭礼长叹一声道:“这些年远不如你大在世的时候,现在也就是混个温饱,甚至连温饱都混不上!”
史进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导致的?”
史恭礼道:“这一切也不能全怪你,一切都是天意啊!”说罢眼里又流出了浑浊的眼泪。
原来,当年史进与神机军师朱武、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结交之后,被猎户李吉告发。
中秋之夜,官府派两个都头带兵来捉拿,史进等杀了两个都头,将自家庄园烧了,上了少华山。后来史进又外出寻找自己师父王进,转了一圈,没有找着又返回了少华山落草。
又为了救师父王进的堂兄王义的女儿王玉娇,被华州贺知府捉入大牢,后来被梁山好汉们救出。
史进便与朱武、陈达、杨春投入了梁山泊,这一走就是十数年。
在这十数年来,史家庄因为史进成了梁山贼寇,又因为杀了朝廷命官,官府对史家庄恨之入骨。先是将史进家里的良田全部充公,而后又加重史家庄的赋税和劳役,使得史家庄的负担很重。
史进的二叔史恭义便是对官府不满,与官府起了冲突,结果被官府的差役活活打死,还给安了个对抗官府之罪。史恭义的儿子史武被迫流落在外,数年不知音讯。
史进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愧疚万分,没想到自己这一走,竟然给家乡带来了祸端。
这里堂弟史威插话道:“大哥,你还不知道,最近几年,华州来了一个新知府,叫什么高堪,听说是京师里一个叫什么高俅的儿子!”
“高堪?”史进一听,心下沉吟道:“莫不是高俅那厮的儿子高衙内?不知为甚跑到此间来当官?”
“此人为官如何?”史进问道。
“嗨!莫提莫提!这厮也不是个好鸟!恨不得将地挖三尺搜刮金银,人送外号‘高三尺’,而且此人还是个色鬼,糟蹋了不少的民家女子!乡党们深受其害,却又没有办法!”史威咬牙切齿道。
史进道:“莫怕莫怕,大路不平旁人铲!这厮迟早会受到上天的惩罚的!”
史威道:“但愿上天能够垂怜我等百姓!”
【备注】大:关中方言中对“父亲”的称呼;大大:父亲的叔伯兄弟,关中方言中对“叔叔”的称呼;婶娘:叔叔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