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世铭五十有二,身形清瘦,面容温雅,穿着一袭素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简单的布带。
见着陈澈,他有些意外,行礼道:“陈侍郎有事找我?”
陈澈回礼道:“问问当年张承彦的案子。”
管世铭显然不太清楚外面的传得神乎其神的流言,他奇怪道:“怎么突然又要问这案子了?”
李木子上前三言两语介绍了来龙去脉。
“还有这等奇事!”管世铭吃惊,迎着他们二人坐下,又叫下人送来了茶水,“所以你们现在是重新查这桩案子?”
“算是吧。张承彦的案子还有杨竹明,都得查一遍呢。”
管世铭看着李木子,“你是刑部的女官?”
李木子微笑着应道:“算是吧。录事,打杂呢。”
“哎,别这么说,刑部以前出过了不起的女官,做到了侍郎呢。”管世铭笑着说道:“卷宗你们都看过了,找我是有什么疑问的地方吗?”
刑部老人,一下就知道他们的意图。
陈澈也不拐弯,很直接地问道,“卷宗提到他受不了刑部的酷刑自杀。我印象中你用刑向来克制,有什么隐情吗?”
听到这个,好脾气的管世铭难得上头,“说起来,这真的是莫名其妙的一桩事情!”
“石长海被押送回刑部,一路都是挺正常的。他叫苦连天,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到了京城以后,我审了他两天,老天爷作证,我就是给了他两鞭子。”管世铭气得直拍桌子,“两鞭子算什么酷刑吗?算不得吧!他自己都说在驿站伺候贵人不得当还要被抽上几鞭子呢!”
陈澈一挑眉,“两鞭子就自尽?你确定?”
“我骗你做什么。”管世铭摆摆手,“就因为这事,那帮御史先参了张道藩,又把刑部,咳,其实就是把你祖父骂了一遍。”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自尽?总得有个理由吧?”
“理由我说了呀,我和御史解释,石长海肯定是畏罪自杀。但御史们都不信,非说我滥用酷刑,把石长海逼死才将罪名扣在他头上。”
陈澈问道:“这个卷宗里到没写。你有证据石长海是杀张承彦的凶手?”
“我没审问完他就死了,哪来的证据??”管世铭对着案子念念不忘,说到激动处撸起了袖子,“再给我一天,我一定能审出来。”
看着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李木子笑着道:“你发现疑点了?还是石长海交代了什么?”
“石长海的表情不对。就算不是石长海杀的,也和他有关系。”管世铭斩钉截铁道:“案子的情况你们也都看过来了。”
“五月十三日申时,张承彦被发现死在马厩。发现他的人是在驿站投宿的递夫程才明。他把张承彦翻过来发现他胸口中刀,已经没了呼吸。程才明大喊,另一个递夫魏大保赶忙过来查看。然后他们叫来了驿丞司石长海。”
“石长海立刻派了杂役去县城报案。他们三人守在张承彦尸体旁。”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县丞刘兴君带着捕快匆匆赶到,将尸首和驿站所有人都带回了县城府衙,一面派人到京城报信,一面把派人寻找张承彦的随从。”
管世铭说道:“刘兴君亲自押送所有人到京城审讯,也带了张承彦的验尸报告。”
“在永清县府衙的时候,石长海一直说这事儿和他没关系。案发的时候他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呢,他说他前些日子病了,那几日一直在休息。他屋子隔壁的杂役钱大江可以给他作证,他从早上到案发只有在午时左右下楼过一次,那是他把药拿去厨房叫人帮他煎一下。交代完他就回房间了。压根没走出楼房,更别说去马厩了。”
“到了刑部以后,他还是这么说。我就抽了他两鞭子,告诉他张承彦被下了毒,就算他没有去马厩,他也有机会给张承彦下毒,因为他去过厨房。”
管世铭严肃着脸孔,“他当时听到下毒的表情明显就是愣住了,然后又问了一句什么毒?”
“我说就是番木鳖。”管世铭很是懊悔地说道,“其实在这里我就确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我脑子里想的是找到他和毒的关系再来审问他。”
“谁知道他等我走以后就撞墙自杀,自杀前还咬破了手腕,在墙上写了认罪书,说就是他一个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
陈澈知道卷宗里有这么一段,但边上评注此乃刑部为了掩盖自己用刑过量的情况而伪造石长海的笔迹承认罪行。
管世铭显然也知道,“那确确实实是他自己写的,不是我伪造的。”
“后来我气不过,又查了几个月,我真的找到了石长海和番木鳖的关系。可惜那个时候,御史一直在针对张道藩,他又怕这事影响宫里的皇后娘娘,案子也就耽搁了。”
陈澈和李木子欣喜道,“什么关系?”
“石长海有很严重的风湿,我找到了当时给他治病的大夫。那个大夫说他给石长海开得药方里就有不少番木鳖,这是缓解风湿疼痛药材。如果用药过量,会引起人死亡。”
陈澈点头,“这是很重要的线索,刑部管事的官员没有听你的汇报吗?其实这一条就能打破御史攻讦刑部的理由。”
“当时我的上峰是陈万录,他觉得光有这条证据还不够,因为石长海没有作案动机。”
管世铭道:“这么说也是很有理由的。石长海是第一次见张承彦,两人就是投站的时候闲聊了几句。驿站的其他人口供都说张承彦对人很是客气,石长海又是驿站的老人了,一早就探出他是京城的贵公子,伺候得很是殷勤,两人根本没有什么矛盾。”
“所以,我怀疑的是石长海应该是知道了谁向张承彦投毒,所以干脆就自己担下了罪责。”管世铭说道:“想到这里,我就去查当时驿站有谁和石长海关系亲密。”
“还真有一个人。”管世铭拿起茶盏饮下了一大口,这案子盘踞他胸口多年,如今居然有这么离奇的遭遇,他也希望刑部早日破案,还他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