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快走…”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说是盗窃官银的贼子”
“和之前那个什么鬼山什么十六郎难道是一起的?胆子真是大啊”……
闹市街头一排被五花大绑地尸首随成袋的官银一起吊在了竖起的木杆上,蚊蝇穿过了窃窃私语的百姓落在了他们的身上早已干涸的血迹上稍作停留后又嗡嗡地落在了沾染了血腥的银两上。
“闪开!都闪开!”
人群之外的赵思山在家仆的开路下慌慌张张地冲到了那些尸首之下,脸色苍白地看了看头顶吊着的一具具尸首后又从地面捡起了一锭掉落的银子,看过上面的印记后当即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原地。
“坏了…”
“老爷!”
身后的两个仆人看他如此失态纷纷伸出手前去搀扶,可不等他们将他拉起,他便似想到了什么一样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
“林场…去林场…”
“驾!”
尘土飞扬的小路上仆人手中的马鞭不住地挥动,急得满头大汗的赵思山趴在窗边看着车外飞速后移的草木只恨自己此时没有飞天遁地之术不能立即赶到林场查看剩下的银两的境况。
“快点啊!再快点!”
“是!”
“驾!”
堆放木头的棚子里,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的人还在加紧将银两往木材中码放。
树林里几个脚步轻盈的青衫蒙面人从树枝上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分散到各处将手中的火折子扔进了带着湿气的落叶中。
“那是怎么回事?”
周围树林里几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升起了白色的灰白的烟雾,巡逻的守卫狐疑地看了一眼彼此后忙快步朝着烟雾升起的地方赶去。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几个穿着褐色衣衫的蒙面人贴着与身上衣衫颜色相似的木材便悄然摸进了棚内。飞身踏上棚中堆积的木材,毫不遮掩地俯视着正在装银两的男子,很快就吸引了下面看守的目光。
“什么人?!”
随着守卫的一声厉喝,负责装银两的男子也相继从箱子和木材下抽出了刀刃,两边的人顷刻间在棚内各处厮杀了起来,趁着混乱两个蒙面人冲到了还未装进木材的官银前,正抖开袋子装取,身后的守卫就挥刀砍了下来。
“叮!”
蒙面男子一个转身慌忙用手中的银两挡下了一刀,但不等脱身又一个守卫也举刀冲了过来,混乱中他胸前的衣衫被刀划破,一块金色的令牌也随即掉落在了地面。
在同伴的支援下他一脚踢开了面前的守卫,然后带着装好的银两仓惶朝着棚外逃去。
“追!”
“慢着!”
看他们落了下风就要逃走,举着刀的男子们个个目露凶光,不肯就这样放过他们当即就要追出去,可从地上爬起的守卫却忽然大声制止了他们。
捡起地上那块掉落的金牌反复查看,他紧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凝重。
“看住这些银两,传令下去从即刻起林场不准任何人出入!违令者以军规处置!”
“…是”
守卫说完后紧握着手里的令牌便急匆匆地朝着棚外冲去。
靖诚王府
景星坐在窗户边上无聊地看着远处的飞鸟,岳灵泽坐在桌前抬着袖子慢悠悠地研着墨,面上虽然一如既往的淡然可目光却时不时就朝她的背影飘去。
自打昨日街上回来到现在她都未同自己说过一句话,而自己屡屡回想也愈发觉得昨日之举实在冲动,懊恼自己未曾顾及她的感受。大庭广众之下她虽是男子穿着可终究是个女儿家,被如此对待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不管她是要打还是要骂他都能欣然受之,可她却偏偏挑中了最令他感到折磨的法子。比起她这样生闷气不理他,他倒是情愿她昨日当着众人甩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
“铛!”
许是想得太过入神,桌上的砚台被他不知怎的推下了桌,砸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听见了声音的景星瞬间回过了头,看他一身墨渍慌忙地擦拭着桌上流淌的墨水赶忙也从窗户框子上跳了下来。扯过架子上的布帮着堵住了四面横流的墨汁。
看着她垂眸沉默的脸,岳灵泽抿唇思索了片刻后还是鼓足勇气先开了口。
“昨日的事我细细想过了,是我太莽撞没能顾及你的颜面,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不管是要打还是要骂我都由你,可你就是别压在心里伤了自己的身子”
“生气?我没生气”
他蹙眉一本正经地说着,景星面不改色地望着他,明亮的一双大眼中唯有茫然。
“…那你为何一直不同我说话?”
“你不是还在生之前的气吗?”
“我生什么气?”
“药”
“我…那是担心你”
“昨日出飞燕阁时你生气了”
“我…我那是…”
迎上她澄澈的目光,岳灵泽顿了顿后又闭上了微微张开的嘴。那时他的确是生气了,可又要如何告诉她,他生气的真正缘由是因为在哲奇那样激动看向她时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明亮的眼神之后深藏的是什么样的情愫。
就这样沉默了半晌他垂眸抿唇似是重整了心绪,而后才又十分认真地看向了她。
“……昨日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生气?”
“嗯”
“为什么…”
望着她淡然的脸,他的脑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种可能,可能让她坦然接受他如此举措的除了心悦他,他再想不到别的可能,也不愿是别的可能。
“是因为你心…”
“我明白,你只是想帮我”
他按捺着心中的激动正轻声地想要询问她的心意,可下一刻就被她平静地截断了话头。
“……你是这么想的?”
“不是吗?”
“……”
“怎么了?”
“…没事”
“嗯”
看他挤出一抹微笑摇了摇头,景星也放心的点了点头。拿起桌上被墨水染黑的布走到了一旁架子前,端起上面的水盆就往屋外走去,而就在她要走出门之际,站在桌前的岳灵泽凝视着她的身影似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叫住了她。
“乐音”
她默默地回头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他如往常一样露出了一抹温柔的微笑,目光中却不觉多了一丝期待。
“今夜能同我一起出去一趟吗?”
“好”…
“驾~”
“恭迎将军!”
“恭迎郡主县主!”
(“恭迎将军!”、“恭迎郡主县主!”)
夕阳将地平线渲染成了一片赤金,在夜幕真正降临之前,由荣石龙开路的车马缓缓步入了城门,负责看守城门的一众守卫都恭敬地抱拳跪在地上,等待着芸襄郡主的马车从面前行过。
“驾!”
“芸襄郡主回城!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铛!”
策马疾行而过的兵卒一边呼喊一边敲打着手中铜锣,街道两边的寻常百姓见他飞驰而来也都纷纷避让到了街边的屋檐下。
“怎么不见连文和连韬来迎我?”
入城之后的芸襄郡主用手中的金如意轻轻挑开了车帘,看了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守卫后蹙眉不悦地看向了车旁走着的老妈妈。
“晌午的时候公子就让人来传信,说是府中突然有了要事不能来迎郡主,老奴见郡主还睡着便不敢惊扰”
“要事?什么要事会比我这个娘亲还重要,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相公对我不闻不问,如今连儿子也是如此了”
“嫂嫂莫要动怒,阿哥若是真不在意就不会让我放下战事先送你回京了,至于阿文和阿韬,一向都是孝顺你的,未能来迎定是有要事缠身了”
骑马走在前面的荣石龙目视前方不冷不淡地说着,车内的芸襄郡主面色沉如玄铁,因为怒气让本就锐利的眉眼看上去更是尖锐了。
“送我入宫!”
“入宫?”
“本郡主是陛下的姐姐,是东楚昔日的公主,还不能回宫了?”
“…当然能,只是阿哥他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
“哼,他把我的连城丢在六镇那种苦寒之地,又何曾问过我高不高兴?”
“……”
马车外的荣石龙眉头一皱,沉默地叹了声重气后颇为无奈地对开路的兵卒挥了挥手。
“送郡主去皇宫”
“是!”
皇宫
“真是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私吞行宫的用银!”
“陛下息怒…”
大殿上看着被送到面前的官银,皇帝岳修平坐在龙椅上震声呵斥着下面的跪着的官员。
“查!去给朕彻查!查不到丢失的官银的去向,就提头来见!”…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将军…将军饶命啊!咕噜噜~”
赵府,院落里一身华服的赵思山正狼狈地被两个魁梧男子按头浸泡在水缸中,荣连文坐在桌前漫不经心地品尝着桌上的美酒,身后成箱的官银又被抬回到了赵府的屋子里。
“哗啦!”
“将军…”
“如此重要的事,你竟然连米缸里进了老鼠都不知道?”
“将军,小官愿将功补过,一定把那帮强盗抓住,不会误了将军大事的”
“哼,果真是个蠢货!你莫不是以为几个草寇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人再把尸首带回城中?”
“不…不是强盗?那是…”
荣连文把玩着手里的令牌,目光也逐渐变得冷冽。
“太子…倒是也出乎我的意料…”
“太…太子!”
“你说你想将功补过?”
“是是是…”
浑身湿透的赵思山满眼期盼地望着他,身子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前凑,可很快又被身后的两个男子拽了回去。
“那就去死吧…”
荣连文云淡风轻的声音飘入了他的耳中,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还没回过神就被再次按进了水缸,安静的院落里也只剩下了冰冷的扑水声。
夕阳留下的最后一丝余晖褪去,天空仿佛一张可以轻易着色的画纸,很快就被染上了暗蓝的色彩,再逐渐变得浓黑。
又大又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了真容,闪烁的繁星也相继从黑暗中跃了出来。
“你把太子金令给了薛锦?”
“嗯”
“你怎么会有太子的金令?”
“上次入宫找你时,雅月给的,让我拿着出宫”
屋子里景星趴在桌前一边玩着茶杯一边等候着屏风后的岳灵泽。
“你把它给薛锦,是想将官银一事扣到太子头上”
“嗯”
“若他真的对荣家出手且落败,再算上此事怕是陛下也保不住他”
“我知道”
想想他这些年施加在岳灵泽身上的苦痛,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他死得太轻巧。
“走吧”
他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墨色衣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景星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由有些好奇他究竟要自己同他去什么地方。
“呜呜呜呜呜呜呜…”
“观 自 在 菩 萨,行 深 般 若 波 罗 蜜 多 时, 照 见 五 蕴 皆 空,度 一 切 苦 厄…”
“噼里啪啦!”
飘满了河灯的河道旁燃烧纸人纸马的火光将周围的石板映得通红。
夜空下无数随风升起的红色灰烬仿佛像是有了灵魂一般肆意飘扬飞舞,轻抚着生者脸庞的热泪,聆听着他们对亡者的思念。
景星跟随岳灵泽从石桥上经过,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河灯和那些跪在地上烧纸人或忧伤或肃穆的百姓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中元节不是已经过了吗?”
“今日是月光菩萨的诞辰,筑京的百姓每年也会在今日替自己和逝去的亲人祈愿”
“这样吗…”
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一张张满是思念的脸,不自觉地就想到了自己的祖母。
远离了城中街道上的火光,月亮的清辉渐渐在石阶上显现,岳灵泽带着她一步步朝着山顶登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来到了一处无名庙宇前。
“庙?”
绕过被风吹得倾斜的烛火架子,他带着她沿着屋檐转了几个弯后来到了一处安静的禅房。
“吱呀~”
紧闭的房门被他轻轻推开,随着屋中的烛火被点亮,悬挂在墙上的那幅画轴时隔七年也再次出现在了景星的面前。
“这是…你娘亲…”
不知为何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可再见到画上的女子时,景星的心中却没有一点陌生,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还记得”
“嗯”
“多亏你,我才能得见我母亲的相貌,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他说着转头看向了她,眼中闪烁的柔光即是此时内心中真实的写照,可景星的目光却定定的落在了画上女子的脸上。
“她真好看”
她入迷似地看着画像喃喃说着,话音才落垂下的手上就传来了一股温热。
扭头讶异地看向身旁握住她手的岳灵泽,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心跳像是突然漏了一拍,手也触电似地从他手中抽离了出来。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脸上的慌张,她转身扑通一下就往画像下的蒲团跪了下去。
岳灵泽先是一愣,可看她趴在画像前久久没有抬头的可爱模样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是?”
“行礼,晚辈见长辈应当如此”
她贴着自己的手埋头略微有些慌张地说着,岳灵泽注视着她若有所思地笑着点了点头后,也掀起衣袍跪到了她的身侧。
“…你说得对,倒是我这个做儿子今日疏忽了”
他说着也同她一样对着画像拜了下去,景星扭头悄悄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后就要起身,不过脚还没落在地上就被他抓住了手臂。
“既是行礼,岂有只行一半就起身的?”
“…还有吗?”
因是一向不怎么通晓这些礼数,景星懵懂地看着他又自觉地跪了回去。
“你随我做便是”
“哦”
他说着起身在画像前的炉中插上了一炷清香,景星也紧跟着照做了一遍。而后他又退到了蒲团后,将她的双臂抬了起来,将她的右手放在了左手之上,自己则将左手放在了右手之上。
“拜”
他说着带着她弯腰对着画像鞠了个躬,然后又转身对着屋门外的天空弯腰鞠了个躬,景星虽有些困惑但也为表敬重也并未多问什么。
“最后一拜”
将朝向屋门的身体转向她,他说完郑重对着她弯下了腰。
“多谢你”
也照样跟着他拜下去的景星迷茫地抬眸向他看了过去,却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情绪复杂的笑。
“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
行过礼后,岳灵泽又打理起了屋中的盆栽,景星则从别处采了些花放到了画像前。
“筑京的礼数都是如此繁琐吗?”
“…也看是用在何处?”
被她突然问起,岳灵泽垂眸有些心虚的停了停手上的动作。
“这样…”
“你能帮我去庙前买些贡品吗?”
“嗯”
停下拨弄花枝的手,她点了点头后朝着门外走去。看她走开,岳灵泽放下了手中的剪子再次回到了画像前一脸认真地跪了下来。
“母亲在上,恕灵泽不孝,在您眼前行下欺瞒之事,灵泽深知此举非君子能为,然情之所钟,不可自抑。灵泽此生所求独此一人,只要有她相伴,无论旦夕祸福是甜是苦儿子都甘之如饴。”
他说罢沉重地对着画像叩了个首,屋外一阵清风吹入了屋中,将燃烧的香灭去后把画像吹得轻轻摇摆了起来。
岳灵泽抬起头看了一眼被灭去的香又看了眼画像上的人,沉默了片刻后脸上的神情依旧坚定不可动摇。
“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放手”…
“沙沙沙~”
夜风吹拂的树林沙沙作响,寺院后的溪流中也飘满了一盏盏祈愿的河灯。
景星将手中的灯盏点燃后轻轻放入了水中,岳灵泽提着灯笼站在她的身侧,随她一起目送三盏河灯飘离后将一件披风温柔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夜里山上风大”
“你呢?”
“我不冷,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说着拉过她的手腕朝着一处竹林间的小路走去。
玉盘似的明月毫无遮挡地悬在广阔的天空中,跟着岳灵泽来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山下亮着灯火的筑京和那些顺水而流的河灯与月色一起在此刻映入了景星的眼中,美得就像是一幅梦幻的画卷。
“夏日喧嚣,比起冬日多了些烟火气,待到落雪时从这里看又会是另一种风光。”
“雪?”
“你一直在南方应该还不曾见过雪”
“嗯”
“我也是到了筑京之后才知道这里的冬日是会下雪的”
“雪,是什么样的?”
“像是一片片飘落的洁白羽毛,又像是一粒粒晶莹别致的小花…今年冬日我们可以一起看”
他转头微笑地望着她娴静的脸庞,听着耳边的风声顿了顿后轻声唤出了她的名字。
“乐音…”
她闻声扭头朝他看了过来,明亮的双眸似有魔力一般蛊惑着他的心神,一瞬间又将他拉回了海棠花树间的初见。昔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快速闪过,他才惊觉原来他们已经一起有了如此多的记忆。
“怎么了?”
“我想说…我心…”
“嘎嘎嘎~”
树枝上猝然飞起的乌鸦扑腾着翅膀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的温言细语。
景星的抬头看了看飞走的乌鸦,又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对他没能说完的言语似乎也并未太过在意。
“该回去了”
“…嗯”
“你刚要说什么?”
“…没什么,先回去吧”
靖诚王府,两人从山上返回已是夜半子时,因为没能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岳灵泽心不在焉地落在她的身后,蹙眉再三斟酌后还是决定要在今夜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她。
下定了决心后他快走了几步赶在她进府之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可刚要再次张口就发现了她身后走出的一道身影,脸上的神情也骤然变得惊恐。
“仲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