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质朴的房间里,躺在床榻上的白月费力地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她紧皱着眉头强撑着绵软无力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的衣物,她焦急地扶着昏沉的脑袋用力晃了晃,试图回忆起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想了许久脑海中除了那张白色的面具便再想不起其他。
“醒了?”
屋子外薛锦沉着脸端着一碗粥踏进了门,一见有人出现,白月顿时也惊慌地缩成了一团,就连呼吸也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你是谁?!”
“这里是飞燕阁,昨夜我店中的小厮发现有个戴面具的男子对你欲行不轨就把你救回来了”
“…什么?!那…”
“无事发生,你身上的衣物脏了是我换下来的”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把粥端到了她的面前,白月抓着自己的衣服看向她的目光中依旧满是惊慌和戒备。
“若是不信,一会儿你可以自己出去看看”
“…多谢…多谢姐姐”
“吃点东西吧,看你这样子似是许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
“逃难来的?你好像很没有过所”
“不…不是的,本来是有的,只是被人一把火烧掉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姐姐…我求你不要报官抓我”
她说到激动之处一把拉住了薛锦的手。
“烧掉了?你一个弱女子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不久前我与友人一同到了筑京,一位友人在卖艺时遇见了一位大人,那大人不信他能用头破砖,便要家仆用砖试他,说是砸一砖就给二十两,我那位友人接了六砖得了他一百二十两子,却不想他会出尔反尔派人来抢夺,抢夺不成就烧了我们的住处…”
“那你又为何会孤身一人?”
“没了住处和过所,我们便想着去离城中街道远一些的地方,可没走多久他们就被一帮人硬抓着去干活儿了。我被他们藏在了一处废弃的地窖中,夜里出来寻吃的时无意中就撞见了那个戴面具的人后来的事我…我想不起来了…”…
隔壁的房间内,岳灵泽坐在桌前烹茶,景星则神色凝重地立在那层特殊的墙壁前。薛锦和白月的话尽数落入了他们的耳中,而那袋官银为何会在他们手中和哲奇、双虎的下落也都在此刻变得明了了。
“哲奇和双虎应该就在有官兵把守那片林子里”
“我着人打听过了,赵思山是不青山行宫修建的木官,你说的那片林子是他祖上所有,也是此番行宫用木的源头。”
“我得再去一趟”
“天色尚早,你要去也要等到入夜,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嗯”
“吱呀~”
“都听清了,不用我再说什么了吧”
门外的薛锦冷着脸推门走了进来,看向两人时心中的不悦都从目光中溢了出来。
“白月姑娘不便留在王府,近来可能要叨扰姑娘了”
“你们两个把我这飞燕阁当成什么地方了?自己想来就来就算了,如今还往这里塞人”
“飞燕阁是酒楼,我出银两,你只当她是客人就好”
“客人?你若非要把她留在这里,日后出了什么事可别怪在我的头上”
“锦姑娘这里卧虎藏龙怎么会出事呢?”
“我的人都有要事要做,可无暇照看无关紧要的人”
“……”
被她强硬的言语堵得语塞,本想缓和一下两人之间气氛的岳灵泽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
“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她是谁?”
“你什么意思?”
“…我以为盟主会告诉你的”
景星一本正经地说着垂下了眼眸做出了一副深思的模样,薛锦看了一眼旁边茫然的岳灵泽,眼中多了些许的狐疑。
“这种事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她和盟主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
她蹙眉认真地向她看了过来,安静的屋子里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薛锦在她的注视下思索了片刻后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也呼之欲出。
确认过眼神明白她心中有了答案,景星也不点破,只转头凝重地看向了那面墙壁。
“月儿她还不知道,盟主觉得亏欠了她良多所以一直不曾说穿”
“…若真是如此盟主为何不把她留在身边?”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盟主或许并不想她与信盟有什么牵扯”
她收回视线十分认真地看向了薛锦,坐在桌前看她俩打了半晌哑谜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白姑娘是…是商筑先生的女儿?!”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
景星凝眸望着她也不反驳,又过了半晌后才面色凝重地朝着门外走去。
“信不信由你,但莫要声张”
“……”
留下一句话后她快步走出了门,震惊不已的岳灵泽也跟着起身匆忙地追了出去。只留下薛锦站在原地一脸严肃地思索着她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菜地里挽着衣袖种菜的商筑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摸了摸耳朵后露出了一抹疑惑的神色。
“你怎么了?”
提着木桶的余一从田埂上走了过来,看他一动不动不免有些好奇。
“耳后发烫,也不知是谁在说我的坏话”
“剩下的活儿我来做就行,你回去吧”
“想不到余兄不仅文武双全,就连这地里的农活也如此得心应手”
看着他从自己的身前经过,商筑站直了身子看了看周围青翠的菜叶,脸上露出了一贯的儒雅笑容。
“我是个闲散人自然有时间钻研”
“你能帮着这些义军在山中躲避这么久,哪里会是什么闲散人”
“与你信盟盟主和罗风处处征战相比算不得忙碌”
“这么久了,你还是记恨我当初瞒你?”
“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当年瞒你是真,可与你结交也是发自本心”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在得知我们要拦截芸襄郡主车马后亲自带人赶来”
浇完水的余一站在菜地的另一头平静地说着转头看了过来,商筑遥遥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些许。
“可你却还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我迟早有一日要兵戎相见不是吗?你身后的是西云”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不难猜到”
且不说这十几年他花费的银两,就凭他的人当年牵制荣家的兵力拖住他们回京脚步这一点就绝非常人能做到,除了背靠西云他想不到还有别的可能,而能有如此权度,他在西云也定然不是寻常之辈。
“商筑二字也并非你本名吧”
“…母亲姓商,幼时曾在筑京待过一段时日,不是本名但也不是假名”
他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容已没有了情绪。
“说不定我们小时候还见过呢”
“…那为何后来去了西云?”
“我母亲出身低微不被父亲家中接纳,她死后许久父亲才遣人将我接回了西云”
“……”
余一看着他没有接话,虽然他说得很是云淡风轻,可透过他低垂的眼眸他却还是能觉出他的遭遇应该远没有他说得这样轻松。看他盯着自己沉默不语,以为他又当自己是在说谎,商筑第一次露出了一抹透着些辛酸和无奈的笑容。
“这是真的,我可没有骗你”
“…无所谓”
提着桶从另一边离开,余一平静的丢下了一句话后就朝着远处走去,商筑站在原地目送他走开,脸上的笑容再次收敛神情也逐渐变得沉重忧伤。
“看来他是真的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从飞燕阁出来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往来的行人之间。
“新鲜的果子,可以尝尝!”
“刚到的胭脂,姑娘瞧一瞧吧~”
“刚出炉的烧饼”…
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景星漫不经心地四处随意观望着,走在她身后的岳灵泽则背着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身影。
“看看刀吧,削铁如泥,护身必备!”
平铺在地面的粗布上整齐摆放着一排寒光闪闪的刀和匕首。一个魁梧的男子站在台阶上,一手拿着一根萝卜一手握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刀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吆喝一边利索地削着。
看着那些锋利的刀刃,景星不觉驻足在了摊位前俯身拿起了一把打量了起来。
“公子来一把吧,这可是上好的宝刀啊”
“多少钱?”
“我看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今日的第一个客人,五两银子吧”
“五两?”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抬眸看了一眼他,然后又低头反复摸了摸刀面。
以为她是真的喜欢,来到她身旁的岳灵泽默不作声地便掏出了钱袋,可刚要给钱就被她一把抓住了衣摆。
“不如府里的缺口菜刀,不买”
“诶…你这人不识货就算了,怎么还瞎说呢”
“最好的是他手上那把”
“…你…我手上这把可是传家之宝,谁都看得出来好,但这个可不卖”
“想要吗?”
“…算了,走吧”
放下手上的刀,盯着男子手上的匕首看了一会儿后,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岳灵泽默默地扫了一眼摊主手里的兵刃略微思索了片刻后也跟着离去了。
“回府前,我们再去别处走一遭吧”
“去哪里?”
“随我来”…
被杂草掩盖的宅院院门半开,无人打理的庭院里没过膝盖的杂草已然成了一片绿色的“湖泊”。
走过窗户纸破碎的屋子前,看着破败不堪,瓦片残缺的屋顶景星小心避开了悬在回廊里的蛛网跟着岳灵泽来到了一处假山前。
“这是什么地方?”
“商先生借给我的宅子”
“你借这个又破又旧的地方做什么?”
“你来”
跟着他钻进了假山,低着头转了几个弯后忽然走到了一条死路上。
他不慌不忙地在假山中摸索了一阵,随后一声机关开启的响动传出地面上便出现了一个通道的入口,不免让景星想起了姑南城鬼山窟的入口。
“呼~”
点燃的火把驱散了地下空间的黑暗,随着越来越多的烛火亮起,那些堆积在当中的东西也映入了她的眼中。
岳灵泽把火把插在一边后,伸手将盖在桌上的布轻轻一揭,摆放在里面的各种兵刃也裸露了出来。
“这是…”
“都是我爹留下的,那时你说过你同他去的一个密室,这些都是商先生帮着我一起从那里悄悄带出来的”
“这剑…可抵方才那人手上的十把”
拿起一把长剑,握着剑柄将剑从嵌有各种彩色宝石的白色皮质剑鞘中抽出,看着剑面在火光下泛出的银光,景星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抹痴迷的笑。
握着手中的剑来到了一处开阔之地,她突然抿唇眼神变得专注而凌厉,寒光闪烁的长剑随着她的舞动发出了一声声呼啸的剑风。注视着她敏捷利落的身姿,岳灵泽的目光惊艳之余尽是欣赏。
一套招式舞下,不带一丝喘息的景星看着手里的剑眼中满是欢喜。
“我从来没有用过这样趁手的剑…”
“那便带它出去吧”
“给我?”
“嗯”
“这把剑很贵重”
“再贵重,无用武之地也只是一块蒙尘的废铁”
“……”
“你不是要保护我吗?没有趁手的兵器可不行”
看她依然犹豫,岳灵泽说着冲她笑了笑,想起那夜对他说过的话,景星微微一愣后十分地坚定地应了一声。
“…好”…
看过了兵刃,将剑收起后的景星在岳灵泽的陪同下又缓缓来到了一排铺满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箱子前。
“这些是什么?”
岳灵泽淡然望了她一眼后伸手轻轻将箱子的盖子揭开了,而紧接着里面数之不尽的银两和珍宝首饰也都进入了景星的视线。
“…原来你真的有银子”
“都是密室里带出来的,因为不想招摇惹人瞩目,我一向过得清贫,所以这里的东西几乎不曾动过”
“看出来了,都积灰了”
“你若有用可以自己来取,不必问过我。”
“…你不怕我拿光了?”
“只要是我有的,你都可以拿”
他平静地说着转头望向了她,感觉到他认真的目光,景星也扭过了头。
迎上他的目光沉默了半晌后突然淡然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向了别处。
“你慷慨过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