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一怒之威,震烁百里,恍若惊雷。先见电光,才听到雷声滚滚。
那只苍天之手,拍死黑袍人之后,骤然收回。丰海全县、乃至整个陈国,能够仰望高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罗罗镇,于采薇趴在他爹的身上哭泣,绿珠失魂落魄,哑娘瑟瑟发抖。百户心情愉悦,要统一说辞,冒领功劳,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青衣道童斜跨皮袋,也不知哪来的,笑眯眯。一手执笔,一手攥着书卷。
“这里的一应事宜,已经记录在册。要想保住你这乌纱帽,就不要尝试了。”
书卷上已记了一些事,小楷字灵俊飘逸,似倒非倒,有千钧之力稳稳撑住。
心道:这臭小子不知死活?百户顿生出杀意,摸上腰间刀柄,却瞥见道童腰间环佩,系香囊,佩宝剑,最边缘却是一块貌不惊人的令牌,令牌之上的字,写得小,来头却大得吓人。
胡大先生打了个稽首:“您说这一事接着一事,到底从何而起?那山神到底是何方神圣?还请先生解惑。”
胡大先生口称先生,道童竟坦然应之:
“戍守本县时,小道心中好奇,查阅过本县县志,对此事有过粗浅的了解。”
“刚刚那女神,应该是二百年前,出现在此地的湖山山神。”
“樵木山原为湖山,山上有一天池。后被卢伏虎将军,挖掘隧道,往下引流,放干池水。又填平山顶,从那以后湖山之名再不流传,湖山山神之名,也罕有人闻。”
胡大先生忍不住道:“卢将军如此赶尽杀绝,那湖山山神是一个恶神吗?”
道童摇摇头:“恰好相反,那山神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善神咧!”
“二百年前,宋国衰落,陈国复起,掀起兵燹战祸。当是时,天灾人祸,匪徒盗贼,在各方倾轧之下,此地是民不聊生。”
“为逃难,附近村人汇聚此地,藏身湖山,受女仙庇护。当时很多百姓都是仰赖山神,得以保身全生。”
“陈国立国之后,附近百姓,感念女神庇佑恩情,香火祭祀,连忙不绝。”
“山下小镇,今称卢镇。离湖山最近,所有人都在山中藏身。受湖山山神恩惠最深,是以最为虔诚。”
“家家户户或以木雕,或以石雕,或以泥塑真身,或以牌位,祭祀山神。”
“当时都以为,以山神的功劳,必受陈皇所重,受到册封,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祭祀了。”
“可是临近册封的时候,卢伏虎大将军,衣锦还乡。一见那女仙,就称她是邪虎,非要当做淫祀,禁止百姓祭拜。”
“卢伏虎赶在旨意下达之前,查抄封禁,凡有不听命者,当即斩之。”
“卢伏虎将军威高镇主,本就为陈皇所忌。便借题发挥,免将军位,去大柱国之称,又借机除了爵位。”
“卢家后世几代人,想靠近皇室,皆不能如愿以偿,或许就与这件事有关。”
“原家身在江州,还总是派人回卢镇。就是为了对湖山山神赶尽杀绝。”
“至于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涉及一些密事了。”
胡大先生叹道:“人的执念,竟然如此顽固。两百年了,觉得不肯消散,真是让人可畏可叹!”
道童笑道:“人有所执,方有所成。善恶难分,因果难辨。”
他将视线投向远方的樵木山。
……
……
樵木山上,白圭回转大殿,带回了李修文的符妖身。
白圭将符咒贴到李修文身上,就看到那符咒缓缓融入,李修文渐渐动了起来。
李修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突破到了第二境,引气境。
能控制真气运作,游走全身。
按理来说,这番是大获全胜。
解决了,取得了明珠,诛杀了鬼虎,白圭也脱离了封印。
但李修文却没有半点兴奋之色。
一,为此事死伤的众人。
二,为天上横行霸道的天人。
白圭献宝似的,把宝珠交给李修文。
李修文却先没有收,冒着雨,挖了一个坑,把徐况埋了进去。
白圭也不傻,也会察言观色,适当露出了一丝哀戚。
李修文做完这事,放下心来,与白圭说道:“也到了我该走的时候了!”
白圭上前一步,握住了李修文的手。
“阿兄,你答应过我,不记恨我的。”
李修文笑道:“小白,你多想了。”
白圭将宝珠推了过来,李修文接过之后,感到那宝珠圆润温热,内里藏着无尽力量。
李修文将宝珠捧起,对白圭说道:“事情闹得那么大,我托余惟素寄的信,应该已经寄出去了,隐仙派的道士很快就要赶到此地。到时候也和他们纠缠起来,可是麻烦极了。”
“而且,天人十二桩,又不得不拔出。宝珠又不得不收集,只有拥有强大的法宝,才能向天上人挑战,从而破开天上人的禁制。”
“也要借此逐渐提升实力。”
白圭听了之后,抿了抿嘴,还是有些不舍:
“阿兄,我知道你要走,我只想你再待一夜。”
李修文笑道:“再待一夜,隐仙派到时候就找过来了!”
白圭冷然道:“我虽已经不再是正神,但还是有第六境的力量,定能保阿兄无虞!要是他们敢讨伐阿兄,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李修文苦笑道:“你能保我无虞,可我也下不了山了。你难道想让我,拘在山里一辈子吗?”
白圭很想把阿兄拘在这里,但话却不敢说出口。
只能看着李修文收拾行李,在那里自怨自艾。
李修文收拾行李,换了一身便装,穿上新纳的布鞋。
找来竹箱、剑鞘,装了太上三五都功箓一应东西,将剑裹起来,横放在竹箱上。
临走之前,白圭摘给他一块玉佩,白宝珠也非要他带走。这宝珠威力无穷,按理来讲之后白圭能发挥一两分作用,李修文拿着效果实在有限,但白圭放心不下,能让他多带一些,就多带一些。
李修文又在祖师堂上柱香。
既然是为了祭别人,也是为了祭自己。
出山门殿的的时候,他才发现道观门上贴的门神像已经褪色,忍不住悲从心来。
下山的脚步更快了。
李修文走了一半台阶,回望那道观。诸般记忆似甜似酸,似辣似涩,所有都搅合在一起,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
“我也不想做个孤家寡人啊!”
身边响起了一声猫叫。
阿花从林中蹿出,跳上了书箱,竹箱一坠。
李修文站稳之后,叹道:“你也太沉了,快下来,快下来。”嘴上却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