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深受苍天喜爱的孩子,她刚出生时闪烁着白光的眼瞳便证明了这一点。
尽管刚出生的孩子只是丑陋的肉团,父母依旧喜极而泣,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拥有出众的美貌和过人的智慧。
事实也的确如此,孩童时期的渊白花就已经显现出美人胚子的模样,有着好似锦缎一般的黑发和娃娃般的精致面容,只是那苍白之色的美丽眼眸再也没能睁开。
因为一场意外,那个孩子磕碰到了头部,再也无法从睡梦中醒来。
即便如此,父母也将此事视为苍天的恩宠,这意味着她对这世间横行的灾祸一无所知,在这个孩子睡着,再也没有醒过来的时候,世界已经变得异常的险恶。
饥荒、兵灾、更大的饥荒……这个孩子的两个兄长也亡于兵灾,和那之后的事情相比,倒也不算是什么了。
但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连一点丑恶的东西都没有见过,如果这不是苍天的恩典,那还能是什么呢?
世事之艰辛龌龊,若皆不会落于她的眼中。
少女的沉睡,与其说是对她本人,倒不如说是更像对她父母的恩典,对那两位在兵灾飘摇中的父母的恩典。
不过很快,厄运便再一次造访了这家虔诚的人家。
熊熊烈火焚烧了父母战后在故乡重建的家园,那火焰烧尽了一切像是怀念着过去的东西,也烧尽了冲入火场的二人。
而那个长睡不起的孩子正是在此时,终于再一次睁开了她闪烁着白光的眼睛。
在苍之眼中,大部分瞳色只是象征着高贵,而有那么一小部分,它们意味着更为沉重的恩赐,那种眼睛是天生的灵性。
那孩子所拥有的苍白之瞳正是这样的眼睛。
过于强大的灵性非是幼儿的身体能够支撑的,她的身体自我保护似地在刚出生便陷入了漫长的休眠之中,直到她成长到不会再被这沉重的恩赐所压垮。
直至此时,燎燃的大火像是天然的仪式般推动了这一切,苍天的宠儿终于降生于世。
她仅凭眼观便能压服火焰,原本像是恶兽一般的大火,在她眼中,便像是温顺的小猫一般,予求予取。
但少女什么也没有做,因为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她平静地坐在火场之中,火焰乖巧地侍立在她的身边,已经降服的火焰无法伤害到她分毫,仅仅只是存在,便不断地烧却着少女和世界的一切联系。
像是这所载满回忆的房屋,像是不顾一切赶到少女床边的父母。
心智依旧为灵性的强大视野所占据的少女,并不能听闻哭喊,也不能嗅到焦味,不能感受温度。
她的双眼皆为光和火焰所盈满。
在大火熄灭许久以后,少女依旧端坐在原地,直到天师教的道士偶然发现了她,将她带到了道观。
天师教的道士们为她讲述经义,阐述苍天之爱,少女学得飞快,信仰坚定,亦无比地虔诚。
道士们交口称赞着少女的聪慧和虔信。
这一切都是苍天的旨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少女坚信不疑。
因为少女能够看见,在她在火场诞生之前便能看见,起初的岁月只是一些微弱的光萦绕在她的身旁,直到苍天教的使者的光出现之后,周遭的光才变得越发的耀眼,那汇聚的光终于呼唤了她的诞生。
将她从漫长的黑暗寒冷中呼唤到现世。
那之后不久,苍天的使者们便再度来到了她的身旁。
她一定是为了苍天的爱,和赋予她的使命而诞生的,少女坚信。
平等的赐给所有人的苍天之爱,一定是比传说中的阳光还要和煦,还要温暖的东西……尽管已经独享了苍天的恩宠,私心还想着索要更多的爱是不可取的,但在她非常,非常,非常地努力之后,苍天在给她一些奖励也是应该的吧。
慈爱众生的苍天,一定不会那么小气的。
少女的确是非常,非常,非常努力地修炼了,她飞快地取回了视力、听觉、嗅觉以及触觉。
瑰丽的天窗下投入的绚丽的天光,落到正在祈祷的少女身上。
那并不如她想象得那般温暖。
或许只是自己需要更加的努力,毕竟她可是为苍天所偏爱的孩子,所以要做到更高的成就,才算得上公平。
那之后便是漫长的训练,天之启示,以及秘火的植入。
因为她更听天师教的教诲的缘故,她放弃了争夺火神的称号,远离自己的同袍,成为了天师教直属的处决者。
这一切都会得到报偿的……
东征之中,少女所经历的战斗同样可以算得上十分的艰难,堕转为妖魔的猎妖师算得上是最为危险的妖魔了。
而身为同袍们的处决者,大部分时候她都无法和他们一起行军,一起对敌,一起嬉笑,一起怒骂。
有时候手臂会被折断,有时候连眼睛都会被挖出来,兄弟姊妹们的秘火残忍而强大,技艺凶险而狂暴。
但这一切都会得到报偿的……
领命出发的少女获悉这一次可能要同时对付两名堕转的猎妖师,在那个战区进攻的失利,几乎折损了全部的人手,最后的目击情报表明,可能会有分属两支不同小队的猎妖师在该地区发生堕转。
这样的战斗对于曾经【祝融】名号的争夺者的少女来说,也十分的凶险,但东征末期,天师教的兵力就是捉襟见肘到了这种地步。
少女掀开已经变形的空降舱舱门,她开始以自己曾经仅有的光与热的视觉去追索妖魔。
只发现了一体,不过对方很快也以自己的魔染感官找到了少女。
乏善可陈地和已经化为异形的同袍作战过程,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少女原本以为已经远离了该战区的另一名猎妖师堕转的妖魔出现了,它是以难以想象的化形之法避开了苍白之瞳的视野。
这种情况下,妖魔若是偷袭少女,即便技艺精湛如她,也可能陷入十死无生的境地。
但那个妖魔却攻击了正在与少女作战的那只妖魔,并杀死了对方,妖魔之间的彼此杀戮和吞噬非常常见,但现场本还有着一个袭击优先级更高的生者存在,少女十分地困惑。
“……白花。”妖魔含糊地吐出人言。
“什么?”少女颇为诧异。
妖魔是可以口吐人言的,但那一般是正面战斗能力较弱的妖魔的选择,它们会将人类的语言用作杀戮,但猎妖师所堕转的妖魔,正面战力只能用锐不可当来形容。
“抱歉……因为不知道你的序列号……”难以看清原本模样的怪物的语言逐渐流畅起来。
“贰贰玖,我的序列号是贰贰玖。”少女警惕地抬起圣枝。
“哦哦……谢谢你,因为以前那个时候,你似乎总是和大家分开行动。”
“你真的认识我?”少女因为苍白之瞳的缘故,大部分时候都要进行额外的修炼,以取回正常的感官。
“嗯,白花,我还是希望可以这么称呼你,我总觉得我们也应该有自己的名字才是……”
妖魔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难过。
“随便你怎么叫都可以。”
少女抓紧时间,修复之前的损伤,重新提炼绝焰化作纯青雷火。
“那个时候,你总是坐在离大家很远的长椅上,看奇怪的书……”妖魔像是回忆着过去的事,“在阳光的照耀下既美丽,又圣洁,我……我很喜欢你来着。”
少女在道观中接受训练时,她所使用的教材是特别的,由于苍白之瞳导致的感官丧失和杰出才能,她大部分时候都是接受道士们单独的教导。
“当时,感觉你懂得那么多苍天的事,又那么的美丽,感觉就像是苍天的神使一般。”妖魔克制着自己的羞涩说道,它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了。
眼前已经看不清的白袍剑士,似乎和儿时浸满阳光的回忆里的身影开始重叠。
娴静的少女端坐在长椅上,削瘦的腰背挺得笔直,她白皙的手指轻抚着书页上的凸点,阳光落下,柔弱而坚强。
“称呼名字,儿女之情,你犯下的戒律还真是……”
“那只是小孩子的妄念而已,仅仅是因为漂亮就心动,因为自己心中的幻象便信以为真,不过……”妖魔的口吻中带着释然,“不过我现在还是喜欢你,我不真实的爱人,我心中的幻象,那是我这短暂的一生唯一真的喜欢过的东西。”
“你现在对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绝焰之中已有雷光开始闪烁。
“对啊,我当时太过愚蠢了,竟然只给你写了一封用苍国语写的情书,我应该用盲文写的。”妖魔自顾自地懊恼起来。
“不过我现在还有机会挽救,我在天之启示里听闻了这样一个故事,在常年大雪纷飞的山谷深处有这样生长在悬崖上的花,惹人怜爱又珍贵的花,但采摘这种花的人都会葬身深渊。”
“若苍天曾经给了我一瞬的自由,我便要为你采摘这朵花,来表达我的爱意。”
“我爱你。”
在第一次真正知晓爱的时候,渊白花挥下了她的圣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