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蛇拉着长长的白气,驶进了永昼城的西站。
永昼城的西站很大,本就是作为城市间长途的交通枢纽存在的,沐九歌从窗外望去,便看见十数条铁轨中的宽敞月台。
月台设计时所预留的宽广空间,如今却也完全派上了用场。
嘈杂的人声和蒸汽机的轰鸣充满了钢架撑起的穹顶下的每一寸空间,沐九歌伸出手擦了擦沾染上水汽的车窗,看向外面的人山人海。
身穿民俗族服饰牵着大型驮兽的异族商人正在和工作人员争辩,用麻布裹着武器身穿统一服饰的武林人士凶狠地瞪着一个劲朝他们武器看的小孩,衣着华丽的贵族面露险恶呼喝着随从赶紧带着行李开路离开……
这就是永昼城。
沐九歌心中隐约存在的亲切感逐渐损耗殆尽,也不过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已。
不过他虽然从没有到过永昼城,但是他还是能看出异样。
于武道小有造诣的武者便能从人的肢体动作中预见出招,若是再于此道中更进一步,便是从言行神态中读出生平和心性,也并非做不到。
纵使车站鱼龙混杂,需要额外的安保措施,但是此时混迹在人群之中伪装成寻常旅人的武者实在是太多了。
不管那群武者的目标是什么,之后或许都会更加热闹。
沐九歌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藤木箱子,里面放了教团为他伪造的路牒和身份文书,和一件换洗用的并没有做强化处理的道袍。
不过由天师教直属机构开出的道士证明,说是真的也没什么问题。
唯一的问题大概是那个平凡而落魄的希望来大云讨个新生活的道士根本不存在。
沐九歌拎着藤木箱子穿过互相拥挤取着自己行李的乘客,下了车。
入秋时空气中已有的些许寒意被庞大人群散发的热气所冲了个七七八八,在他下车时,前面的车厢传来充满怨气的大声叫骂,工作人员气急败坏地抢修着已经打不开的门锁。
是沐九歌干的。
他在合上车厢门后,顺便就把门锁给打坏了,倒不是为了醒来的二人能在封闭的环境里继续决斗而这么干的。
沐九歌下手的力道能让那两个人睡得十分香甜,即使是现在车站的工作人员在用铁棍硬撬铁门,也不会醒来
就只是想把被人发现有这么两个倒头就睡的乘客的骚乱稍稍延后而已。
沐九歌抬头看了看站内的巨大时钟,辨别一下方向准备离开车站。
剑士锐利的感官,仅仅是不经意间的一瞥里,也能注意到敌意的迫近。
沐九歌脸色微变,抬起空置的右手护在身前,钢铁破碎的花火在他眼前爆散。
猎妖师布缠的护腕中也是教团所使用的特殊合金——信钢,那是一种轻盈而又坚韧的神秘金属。
透过飞溅的火星和铁屑,沐九歌看到了那个袭击者的样貌,一个衣着破烂的北地人,身材高大魁梧,凶恶的脸上纹着齿轮的刺青,双眼布满猩红的血丝。
目标是我?
沐九歌扬起左手,投出手中的藤木箱子,遮蔽对方的视野的同时俯下身来。
又是好几颗子弹打在沐九歌身后的铁皮车厢上,全都被他提前躲开了。
猎妖师的手已经搭在了身后悬挂的杖剑的剑柄上。
袭击者不止一人,沐九歌比那些注意到队友已经开枪的袭击者同伴还要更快,更快地看出了他们的位置。
目前是十三人,沐九歌飞快地思索着,四周的乘客听闻铳声发出了更加混乱的喊声。
在云之国中持有刀剑并不算难事,但是铳械却是被严格管制,隔绝于普通人生活之外的。
不能在这里使用猎妖师的道术,不然要灭口的目标数量实在是有碍心理健康。
难怪那群人听说自己愿意主动接下城市行动的任务时眼神那么复杂,完全就是……幸灾乐祸!
沐九歌一边想着同袍们目送自己离开时的怪异表情,一边看着枪口,朝最初的袭击者冲去。
子弹,可以躲开的。
若是能够施展加持的道术,即使子弹出膛了,也能真真切切地看着那一枚铁丸的移动进行闪躲。
不过现在没法用道术获得加持,那便只能用一些寻常武者的技法了。
比如是观察铳械指向的位置,比枪线更快地移动,又或是预判开火的时机,在对方预定的攻击位置进行拦截和防御。
铛!
沐九歌再次抬起右手,护在面前,墨黑的眸子倒映着飞溅的铁屑,就像是无波的古井倒映着花火。
这幅景象,落到袭击者眼中则是恐怖至极了。
怎么可能挡住子弹!?
而且是两次?!
这他妈……
北地男人瞪大了双眼,完全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他脑子里盘桓的狂躁却阻碍着他继续思考下去。
即使恐惧将他的理性带回了刹那,但是药剂的效果依旧让他冲着转瞬便已经来到身前的白袍挥出拳头。
沐九歌伏低身子,歪头躲开北地男人那一拳的同时,抢进了他的怀里,而后,同样是挥拳。
连风都被压实的强拳,在打中人体后发出了打中沙包般的沉闷响声。
一记摆拳结实地命中了北地男人的腹部,脏器间传来的巨大疼痛使他马上如同煮熟的大虾般弯起了腰。
如果沐九歌想的话,击中的声音也可以是破裂的水袋一般的。
只是这件事的确很奇怪,他们居然能够有组织地袭击一个猎妖师!
猎妖师由于其本身和任务的特殊性,其调动都是有着相当的高的保密等级,在拥有记忆封锁和清除技术的天师教中拥有相当高的保密等级。
即便如此,他居然被人伏击了!
沐九歌看向男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对方脸上的凶煞之气并未减少分毫,只是身体在猎妖师沛莫能御的一拳之下已经丧失了活动能力。
希望能够得到一个活口来问询。
这群人的能力和他们预计的行动目标极为不符,别说是杀死一个猎妖师了,就是想要稍稍阻碍猎妖师的行动也不可能做到。
那这么说其实真正的攻击还没出现。
沐九歌架住北地男人向前倾倒的身体,像是摆弄木偶起舞一般,沐九歌拉着这个北地人旋转起来。
他的眼神扫过慌乱奔逃的人群,找出一个又一个目露凶光并没有逃走反而是向此时骚乱的中心靠近的家伙。
枪声接连地响起,在沐九歌身前的魁梧盾牌上打出一朵朵绚烂的血花,因为考虑到活口,他用来阻挡射击的部位都是不那么要紧的部位。
饶是如此,来自北地的大个子还是落得了进气多出气少的凄惨景象。
“起!”沐九歌猛踏地面,双手抓住北地人的腰侧,劲力喷吐。
体重重达两百斤的壮汉就像顽童掷出的石块般飞向了他们的同伴,而在同伴看来就像是飞快扩张,笼罩了视线的乌云一般。
与此同时,白袍从另一个方向飞速窜出,其速迅捷,其形鬼魅。
剩下视线尚未被遮掩的同伙齐齐朝着那窜出的白袍开火,却惊恐地发现那鬼魅的身影似乎未被枪火影响分毫。
而令袭击者们更加胆寒的是——
那白影只是窜出没有多远,便软软地掉在了地上。
那不过是被扔出的袍子。
而白袍的主人,沐九歌在扔出壮汉和道袍的同时,便伏在阴影中全速跑出。
就在袭击者惊恐之时,他已经撞进了第一个接近的家伙的怀里。
沐九歌借助冲刺时的惯性使出肩撞来停住身形,而后用踢击在那个被撞将要飞出去的倒霉蛋身上再次加速。
比之前的白袍所形成的的错觉中的鬼影要更加凶恶的,白色的恶鬼,在月台上的袭击者之间飞速移动,每一次转变方向,都有一人被惨嚎着打飞出去。
“怎,怎么可能!?”
最初被沐九歌打飞出去那人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沫,撑着月台上的石柱艰难地爬起,望向此时场中唯一还站着的人,或者说怪物。
他施施然地走向了之前扔出的白袍,并把手中的手杖重新插回了身后的悬挂。
比起刚才非人暴力的施加者,那个家伙看起来就像只是做了一下餐前运动一样轻松惬意。
不过沐九歌并非是像看上去那么惬意,他故意流露出轻慢的态度,露出破绽,实际上沐九歌已经调集了全数精神提防未知位置的袭击者的道术。
此时向他袭击来的十三人虽然装备了现代的火铳,也借助药物稍稍提升了身体素质,但是完全不够。
仅仅只是装备了火铳就想对付跨越不知道多少生死的猎妖师……
别说是手铳了,失礼地说,起码也得准备蒸汽甲胄吧。
真正的袭击一定是还含而未发。
来吧,到底是血祭强化还是身体改造……
沐九歌谨慎地做着随时准备解放秘火的准备,此时乘客疯狂地拥挤着,互相踩踏着逃离的月台此时只剩下了被他秋风扫落叶般打倒的十三人还在地上哀嚎而已。
只是现在看来,好像,真的就只是如此了。
沐九歌缓步走向袭击者的其中一人,那人正仰躺在地上,捂着折断的肋骨低声痛吟,车站的灯光投下的影子覆盖住了面庞。
他又惊又惧,连寄宿在喉咙中的哀嚎也瑟缩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