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这件事在这个世界的难度是浮动的,浮动的原因则是到底要克服怎样的死。
为刀剑所杀,为水火所侵,心脏停止,大脑破坏……
克服这些生理上的死对于成就高深的术士来说不算难事,通常要把那样的家伙都要反反复复杀上好几十次,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要花上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能彻底杀死。
而在此之上的死亡之中,落入忘川深处的,会变做不存在的死也是最危险、最彻底的死亡之一,克服难度与得证仙人之位也不遑多让。
几近于不可思议的伟业。
沐九歌习惯性地再次叹气,在检查自己身上的物品之后,拿出了一个怀表,尽管看上去制作十分精良,但表壳上尽是磕碰的痕迹,表链的磨损也十分严重,很让人困惑怀表的主人到底是怎样对待这件工艺品。
“你有计时的功能吧,现在来对表。”
时辰对于布置仪式性的道术来说非常重要,除此之外,精准的时感也是在危险的或然世界中的安全装置之一。
若是不能精准地感知时间,进出或然世界时很有可能会无法回返必然世界,而是踏入像是未时十三刻,九月四十四日的错误时间,永远地沉沦于谬误和狂乱的深渊。
“当然,我在道术上的成就可要远在主君你之上。”明明已经是一介亡魂,但是少女依旧自得于自己的道术水平。
沐九歌觉得无所谓,这个世界的仙道早就在大魔染中崩坏扭曲,他完全没有想在那种疯狂的道路上有什么建树,虽说他也确实没有那种天赋。
“只有在寅时一刻才能通过仪式进入此地,而在那之后过去了半刻钟。”龙女报出了自己的判断。
“嗯。”沐九歌见与和自己的判断一致点了点头,在依照自己的时感检查了怀表的误差没有发现问题后,他拨动表盘的指针调整至了正常的位置。
像沐九歌这样水平的术士是不需要外物就可以锚定回归必然世界的正确时间,但是如果这个秘境存在深渊的侵蚀的话,那很可能会造成对他的苏生仪式的干扰,那他就会需要从受影响的表盘来判断深渊的干扰从而调整仪式。
正确的时间,对仪式来说是重要的因素。
龙女跟着沐九歌绕着车站走了半圈,他们一同走向了似乎是在荒芜的大地上无限延展的唯一道路——那条铁路。
这是唯一有意义的指向,沐九歌用他被教团所允许保留的关于道术的知识判断,这个方向便是通向他希冀的存在的消亡,也就是所谓的忘川深处。
龙女和沐九歌并肩走在铁道上,不同于踩在大地上的沐九歌,她饶有兴趣地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在铁轨的一边上。
“复生仪式,我最好是现在就开始熟悉操作流程。”沐九歌瞥了一眼龙女的行为。
真是幼稚的家伙,他这么想着,随后也站到了另一边的铁轨上。
“给。”
一本硬装的大部头书凭空地出现在了龙女手中,她双手捧着递了过来。
沐九歌伸出手来,那沉甸甸的重量真的落入了他的手中。
沐九歌有些惊讶,为了规避教团的检查,他记忆里自然是没有自己使用仙道禁书目录的经历的,本来他以为的使用形式就像天师教系的道术一样,需要使用时念出咒文秘钥唤醒被掩盖的记忆,等同于直接灌注进脑海的知识一样。
“这也是幻术?”沐九歌掂了掂书,手中的触感真实不虚。
“算是吧,我能把那些禁忌知识转化成了有限的感官情报集合,还是说主君你更喜欢那种大量记忆自空处涌出的感觉?”
在那种冲刷下自我结构的动摇,那种疼痛无论品尝多少次,也难以习惯,
“那还是免了,就这么来吧。”沐九歌翻开了手中禁书的第一页,“你能用这能力做到什么程度?我或许需要考虑约束的办法。”
“唉,太扫兴了,主君,不必担心,我能对你做的事非常有限。”龙女轻轻一跃,跳向了沐九歌的前方。
这个无风的空无一物的世界,就连重力似乎也失去了了作用,少女轻缓地落在沐九歌面前,白色的衣袍翻飞,原本灰败的白色长发发质变得纤细、柔软,此刻仍未落定。
漫长的一霎那中,少女微微侧目,脸上噙着笑,依旧没有睁开她的双眼,那本该是能许人一世恋慕的回眸。
沐九歌能嗅到空气中传来一种淡淡的、隐约的香气,像是一束小小的干花,素雅,且令人伤怀。
“但是也非常美妙。”龙女有些得意于沐九歌的失神。
“呵,红粉骷髅。”
沐九歌再次看向手里的禁忌知识,龙女已经向他展示了那种感官幻觉所能达成的效果,他确实是有一瞬间看得失神了,但是提前知晓了是这种程度的话,完全可以在战斗中不受影响。
只要不会影响到生死厮杀的时候,那沐九歌就觉得很无所谓了。
“话说仪式内容就这些吗?”他扬了扬手里的书。
“怎么会?大概才十分之一吧。”龙女看上去已经心满意足了,便没有指出沐九歌的岔开话题。
“不过时间还有的是,您慢慢来也可以。”
少女背着双手在铁轨上跳来跳去,沐九歌捧着书本跟在后面,出发时的车站早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两人脚下通往世界尽头的铁路在大地上无限的延伸。
“你在等一列火车,它会把你带到远方。”少女轻声吟诵,“你明白火车把你带到哪儿,不过你也心存犹豫,但这一切都没关系——”
“行了行了,你要是实在无聊,可以给我讲讲这次云之国的任务,我只记得在青城轮值的部分,连被分派了什么任务都想不起来。”
“如您所愿。”龙女笑着答道。
——————————时间在龙女的叙述中稍稍回拨————————————
沐九歌是被一阵细小的声响所吵醒的,对于他这样久经战阵的剑士来说,睡眠时从蒸汽火车轰隆作响的声音中觉察到敌人靠近也是轻易能够做到的事。
更何况,那个靠近的脚步声是如此的蹩脚。
现役猎妖师,教团的少有的剑术高手微微张开双眼提前适应了一下黑暗,并非是这一举措多么有意义,只是沐九歌尚且还不想完全从睡眠中清醒过来。
车窗外是漆黑的群山,云雾掩着三两寒星,从山区这样的地理特点来看,大概是已经接近永昼城了。
正是凌晨最为困倦的时刻,车厢内的所有乘客几乎都沉沉睡去,边境至永昼城的漫长旅途使得每个人脸上都难掩倦色,歪七倒八地睡在座位上。
很快,第二个脚步声也出现了,明显是追索前者而来,如此看来倒是事不关己了,即便如此,沐九歌还是稍稍挪动身子,调整到了更方便拔出剑来的姿势。
前者的脚步声轻而慌乱,从脚步落地声响和步子的距离来看,约摸是不通武艺的年纪不大的女性。
后者的脚步声稳健而富有规律,大概是一个粗通武艺的成年男子。
二者奔跑的脚步声越发接近,就快来到沐九歌的身侧,他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倒不是为了拯救不知名的少女,也不是因为好奇心,他只是习惯性起了提防心。
沐九歌的姿势虽然还是没有变化,依旧和熟睡的旅人无二,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二人露出獠牙和利齿朝他袭击而来时挥出剑刃。
脚步声一前一后地通过了沐九歌的身侧,什么也没有发生,看来或许并不是敌人的袭击。
沐九歌张开双眼看向正向前追赶着离开这个车厢的男子的背影。
虽然那个家伙粗通武艺,但是这节车厢过道中挤满了放不下的行李和杂物,甚至有个鸡笼,身材小巧的少女能用比他更为灵活的姿态通过这个地方。
但那女孩也逃不了多久了。
看起来大概真是凡人间的事务?
沐九歌松开虚抱着的手杖,将之放到地上,他拄着手杖站了起来。
他已经穿越了十四年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从天师教的命令战斗,战斗的地方大多都是无人区,或是即将成为无人区的地方。
即使是有时,猎妖师们会进入城市执行巡狩之类的隐秘任务,那大多也是天师教治下的宗教主导的城市。
或许其他同袍会有着在其他国家中巡狩的经验,不过对沐九歌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这么多年了,这个世界依旧令他感到陌生。
这也是多亏了天师教的保密主义和记忆封存技术。
但是大力发展着蒸汽科技,并致力于民用科技开发的云之国却让沐九歌感到些许熟悉,虽说看起来水平远远不及他前世中的世界。
但是前世的世界也没有开发出人形的军用机甲啊!
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这也算是沐九歌主动接过任务进入云之国的原因之一。
但是苍云二国近来摩擦却在加剧,沐九歌没办法以同袍们到诸国出任务时常用的教派高功的身份出发,以免引来云之国朝廷不必要的视线
不仅如此,他得到的伪造身份甚至是一个相当落魄的道士。
为了符合身份,他不得不选择了长途的硬座,本来好好睡上一觉就已经成了奢望,现在竟然还有不知死的东西打搅他。
沐九歌无声地越过车厢过道间的杂物,向前走去。
凌晨还在疯跑打扰他人休息的二人,他打算平等地给予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