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好人这三个字,夜晨不免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时隔多年,仍旧历历在目:
那时,他还是市里一个小学的心理医生。机缘巧合之下来的。
在学校执医三年后,他接受过一个令他印象十分深刻的小女孩,自那次之后,他就想要做些什么来改变这种局面。
问题需要从源头解决。心理问题基本上都是在外界环境的影响下形成的,这种环境并不仅是生物学上的环境,也包括家庭社会环境。
虽然高效,但他的良性影响始终是短暂的,离开他的自然诊所后,迎接那些孩子们的是什么?是漫长的负影响,不仅来自家庭,来自同学,来自老师,也来自学业与社会。
在幼儿与小学阶段,家长本应该是孩子最有力的支柱,帮助其稳固加厚自己的心理力量,而不是像个拆迁队一样……
所以他打算给家长们开个免费的班,好好讲一下,有家长听,也有家长不听。
无所谓,时间会证明一切,他相信自己的理论和认识。
半年后,那些愿意去改变自己的家长,孩子的问题都好转了许多,对于这些真正在乎孩子的家长而言,本来极度阴郁封闭的孩子,愿意和自己倾诉和交流,再次拥抱欢笑,就是最好的结果。
看到孩子们变得积极乐观,夜晨也由衷的高兴。
可惜祸随福至,有些同行觉得他太过了。你本来就有实力,收费又太低,家长们都先去你那……再者,你要是从根源来解决,那他们怎么持续稳定地赚患者的钱?
此后,夜晨因被举报私自开班谋利,丢了在学校的工作……不知为何,本该随他的离职而平息的舆论,竟然越闹越大,最后连本市的心理协会也扛不住压力,开除了夜晨的会员身份。
夜晨明白自己已是他人的眼中钉,形势如此不可抗,他也没有再自讨苦吃。低调做事,偶尔接接单子。
事情发生在他接到一位特殊的病人后,种种因素下,他在那位人格分裂症患者的家暂住,同时给这位患者做心理康复治疗。
而在相处几周后,他外出买菜时,就遇到了一个断腿乞讨的小女孩,人群中几次匆匆的对视,他看得出她的绝望和死寂。
在周围悄悄观察了许久后,终于找出了监视小女孩的人,一男一女,都是中年人。
看来是夫妻和小孩的老拐卖套路。
但情况很复杂,一般人就算知道,也不会过多插手,因为插手付出的代价是普通人所难以承受的。
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孩子,去和这两个人贩子争执,浪费自己的时间不说。
就算是报警,如果处理太慢,也还是会受到来自人贩子及其背后利益集团的报复,殃及自己的家人,甚至会因舆论而毁掉自己的工作和前程。
值得吗?所以熟视无睹吗?
是的,除了警察和有钱有背景的人敢插手之外,还有一种人更敢插手,那就是无亲无故,没有牵挂的人。
而夜晨,就无限接近这种人。
于是他匆匆忙忙的回到患者家,留下了自己最珍贵的财富——心理治疗笔记,记载着他三年来接过的12种类型,125个案例治疗记录。
再度赶回现场,小女孩还在乞讨,冷风中衣衫褴褛,一张褶皱的一块钱从盆子里被风吹了出来,她急忙扑过去,生怕它被吹走。
然而这一扑,导致盆子里的钱全散了,恰巧一阵大风吹过,满地的零钱,小女孩抹着眼泪一张一张捡着。
“滚开,别弄脏了我的裤子,这裤子论千块钱,你赔得起吗?”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脸嫌弃地拍了拍黑色裤子上的灰尘,抬起皮鞋踹了她一下。那种愤怒又嫌弃的表情,冷漠中带着鄙夷的眼神,仿佛他踹得不是人,而是一只狗
“……”
夜晨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
周围不少人虽然也对这西装中年人心生厌恶,但并没有直白的说出来,只有几个路过的初中生在帮她捡钱
哦,对了,还有那两个假装摆摊的人贩子,他们捡得可勤快了,甚至一度收到过路人的赞赏的目光。
那个女人冲着那个将一张20元踩在脚下的老头怒吼:
“你还有没有良心,这种钱你也拿的安心?一把年纪还有手有脚的,快把钱还给人家!”
“就是,就是!”
“快还给她!”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带头后,大家的正义感爆棚了,因为只要现在往那一站,显得人多,就可以帮到小女孩。
而男人贩子则是一声不吭的捡着钱,然后凑到小女孩面前悉数放进盆里,对她“嘘寒问暖”(威胁警告)
众人看着小女孩表情愈加复杂,非常感动,乃至哭得眼泪都出来了。
哭泣中的悲伤,因为喉咙被堵哑了,却是不易听出来,又因为面部的黑色污渍,和乱头发的遮掩,不容易看出来。
大家以为是她被感动了,纷纷说起:
“这位大哥是个老好人啊”
“对啊对啊”
“大哥,给你点赞”
一个小混混给中年人拐子递了支烟
“唉呀,这都是应该做的,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嘛”
“对对对”
中年人推开递来的烟,一脸庄严地说完,便回到自己的摊位上。
因为此番英勇事迹,还引得不少人去他的摊位上买菜。
插曲结束了,大家都开心的走了。只有小女孩在那默默地埋头低声哭泣,罪魁祸首反而成了英雄,那是怎么样的感受啊?
……夜晨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满心的无奈。
黑啊,到底什么才是真相啊,自己看到的,又是否是真相呢?
“唉,反正这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既然这样,不妨我帮你一把。”
夜晨靠着墙壁自言自语。
他本来不是孤儿,而是农村留守儿童,虽清贫了些,但也知足。
在跟着爸妈去了一次工地后,那种环境让他总担心他们在工地上的安全,直到后来家人真的都意外出事了,也便成了孤儿。
再到后来被孤儿院收养,孤儿院的院长是一个孤寡老人,他经常教小夜晨要秉持正义,却死在人们的正义中。
那时候,因为屡屡有小伙伴失踪,警察来调查了,而后爆出一起全国闻名的人体器官贩卖案。
前前后后一共25个孩子遇难,其中孤儿院5个,老院长被指认为同伙,并且确实在他的房间发现了“交易记录”。
夜晨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在警笛的轰鸣中,在人们的谩骂中,老人挺拔的身躯一点点佝偻下去,直到离别那一刻。
不顾主任的百般阻挠,年小的他一路追了出去。
“真相不是是这样的,你们别骂老院长!警察叔叔,求求你们再仔细调查一下!那个主任,他才是真凶!”
小夜晨的一番话让周围人们沉默了
“这孩子太可怜了,现在还被骗着”
“这老东西真不是人,这么可爱的孩子也骗,好在他没有卖这个孩子,我想领养他了”
“听说这老家伙以前还是打击人贩子的警察,老了就建立这个孤儿院,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
面对又一次的议论,老人的面色从容不迫,他自然明白自己是被陷害的。
因为字迹比对,dNA鉴定,监控录像……这些关键的证据,前来抓他的警察都没有取证,他们早已指定了罪犯。
这是一个设好的局,只是幕后的黑手恰好找到了借口抓他,逃不掉的。
只要证据作假,官匪一气,再屈打成招,这是必死的局面。等中央层注意到,他也早就死无对证了 。
想到这,老人终于变了表情,是一抹短暂的悲伤,出口却只剩下淡然
“小晨,你回去吧”
“你个小兔崽子!赶紧给我回去,别添乱了”
担心引起众疑而导致暴露风险的主任连忙跑出来,火急火燎把夜晨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许多人为老院长的晚节不保而惋惜,也有人说这些所谓的好人好事都一样的,背后还是利益,人为财死 嘛。
……
后来,孤儿院解散了。夜晨被一户人家领养,就是那个说要领养他的女人领养的。
他年幼懂事,没上初中时,阿姨每每下班回来后,都看到餐桌上热腾腾的饭菜。
夜晨从来不要这要那的,这一切,让那位阿姨更加心疼他了。
在读大学时,他已经开始往家里寄一些钱了,邻里都夸赞他的孝顺懂事。
不要问钱哪里来的,赚一些小富人的钱其实也容易,不要小看中产阶层对自家孩子教育和发展的重视程度!
多年以后,随着中央反腐组下场,江港市不少官员纷纷落马,而当年的许多事件也重审复核。此时此刻,尽管真相已经不那么重要,但至少老院长也沉冤得雪。
……
剪断关于孤儿院过往的思绪,夜晨买好了西瓜刀。
等到天黑了,人静了 两个人拐子才收拾自己的摊……一个人影都没有时,他们俩捂住小女孩的嘴,贴上胶布
小女孩已经懒得逃了,因为逃不掉,多次失败与失败后的痛打折磨,已经让她绝望麻木
夜晨扫了一辆共享电车,小心翼翼地追了上去,绕来绕去,几次险些被发现,但最后还是有惊无险。
他跟着人贩子的车 ,来到一个偏僻的山村里,这里应该就是老巢了。
看着十几辆移动三轮车,他有些揪心,受害小孩不在少数,团伙人多,不排除有管制武器,自己一个人绝对干不过。
于是,他拨通了警方的电话号码
“喂,警察同志,我这里发现了一个人贩子团伙,人数可能有十几个,现场有九个以上残疾小孩,地点在***镇***村**号,尽快过来,情况属实!
我愿承担谎报后果!”
……
“夜先生,我们已经下发通知了,附近的警力大概需要10分钟抵达。
你到时候在村口汇合,然后——”
对面的接线员也知道事情刻不容缓,说话有些急促。
“好”
切断通话,他深吸一口气
“嗖——!!”
听到动静,他连忙往一旁躲开,但飞来的东西还是插进了手臂。
若是没有躲那一下,就是自己的心脏!什么人贩子?这么准。简直是“小李飞刀”。
忍着剧烈的疼痛,他全身的热血似乎逐渐沸腾起来,使他在寒冷的冬天,也充满力量。
夜晨捡起一块一斤多重的石块,用力朝那个黑影砸去。
原来是不太准的,但黑影躲闪之下,反而非常幸运的被砸到了脑袋,幸运的触发了暴击伤害,当场倒地,挣扎几下后没了动静。
杀人了……但夜晨并没有过多恐慌。
“敢杀我,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
本着杀人补刀的优良习惯,他快步上前,一刀抹了那人的脖子,猩热,粘乎乎的鲜血喷涌而出。
这血直接喷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一下子有些反胃。
黑影的尖叫早已惊动其他人
“有人来搞事!抄家伙干他丫的!”
一个人打着手电筒照来照去,然而他只看见一块红色板砖越来越近。
当场将他砸倒在地,倒下时似乎撞上了一旁的铁锹和两齿耙,这人瞬间发出了惨烈的哀嚎。
趁混乱闯进安置孩子房间的夜晨,试图唤醒离他最近的那个小女孩。
“醒醒,孩子,醒醒!”
没有反应,黑暗中踢翻了一个小铁盆,有水?他捡起来仔细一嗅,这味道,太熟悉了,江港本地产的苹果味水溶安眠药。
“妈的,这群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