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懒得看他这副恶心模样,直接命刘若愚将司礼监连日整理出的,大明朝至今为止,仍为平息的各处烽烟一一讲出,然后自己亲手取来朱笔,在大明朝的版图上圈圈画画。
将那暴乱之地圈画出来后,朱由检又取来一叠早就裁好的小纸条,将各省之赋税或交或欠、天灾、人祸,一一写上,贴到疆域版图对应之处。
这么一来,很多事情倒是一目了然。
西南奢安、东北鞑虏、西北与东部俱有天灾。
即便是素来富饶的江南地,也有官员多次奏报,言及当地有豪商横行、刁奴霸道、官员及镇守太监索求无度等等。
乍看下去,大明朝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
“天下竟然糜烂至此,实是臣等无能!”
首辅黄立极当即反应过来,下跪请罪。
其余人也随之跪下,口称“无能,但求陛下责罚。”
“若是能靠着责罚几人,便使天下太平无事,朕都恨不得自己罢免了自己!”
朱由检将手上沾染的墨迹用湿巾擦去,面色淡漠。
“都起来吧,朕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吓唬你们。”
“诸位爱卿,朕现在把大明朝的问题都给大家摆出来了,那接下来,总得想些办法,解决一二。”
即便朱由检在得知大明朝处处动荡时,的确生出了无边怒气,可转念又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由祖宗、由皇兄传下来的烂摊子。
他自问有些才能,也不信满朝文武,皆是无能之辈,故而振作起来,也要求面前这十来位中枢大臣,一同振作起来。
阁臣之中,黄立极与施凤来皆善于攀附甩锅,坏事从不粘手,故而是刘鸿训先道,“回陛下,依臣之见,当先勉力平定辽东。”
“西南奢安之乱,已有朱燮元将之镇压。虽朱燮元于去岁归家守孝,可西南之叛,亦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只需持续用兵,自可消除。”
“何况我大明,国都在北,南方有乱,一时之间不可北上。然辽东鞑虏,只在我国门附近,且其生性凶残,于辽东关外,屠民百万有余,一旦失控,恐再有英宗、世宗朝之事。”
此二宗在位时,都发生过北边蛮夷南下,围攻京城之事,刘鸿训看着那墨迹斑斑的疆域版图,自然担忧旧事重演。
郭允厚说道,“启禀陛下,臣窃以为,财事当在兵事之前!”
“军者,国之重器,不可轻动,而一旦兵发,便要处处预备。”
“如今国库空虚,要用兵平乱,朝廷给不了钱,又有谁会去卖命?!”
“为国尽忠,当是大明臣民的责任,难道朝廷不给钱,他们就不去保家卫国了?”钱龙锡不由得张口反驳。
他今日算是看出来了,明明魏忠贤这阉党之首都只缩手在侧不言不语,郭允厚却挺着腰板敢提出异议,明显是得了天子暗中示意。
虽然郭允厚所言确有其道理,可身为东林执牛耳者,他又怎么能坐视阉党再得帝心!
户部可是管理天下之财的好地方!
“那钱阁老日后不要俸禄,也把家财捐给户部,以解国困吧!”
郭允厚于七月上疏,满篇都是“无策”,可见其内心之自暴自弃。
今日今时,既得了天子安抚,又的确手头无钱万事艰难,郭允厚也不要脸了,说话也毫不客气。
只是他心中仍旧惴惴不安,担心自己这“摆烂”姿态,引起天子不满,暗中观察着天子对自己这话的反应。
朱由检神色平静,听到郭允厚让大家都不要钱,乃至于倒贴钱为国奉献时,还露出了些许笑容。
郭允厚彻底定下心来,开始舌绽莲花,将那些伸手要钱的全都驳了回去。
“国库空虚,那就再加赋税!”钱龙锡等人旧话重提,脸上还摆出一副无奈表情,“总不能因为没钱,而使得天下继续糜烂。”
“加税又怎么个加法?”
朱由检看着他们道,“西南土司之地,本就不入鱼鳞图中,何况如今还在动乱,不得赋税。辽东亦然!”
“陕西天灾不断,年初之民乱,更是因为天灾之下,还有地方官不断催征,故而饥民四起,偏偏那个胡廷宴还好意思上奏说‘任由饥民四掠,待开春乃止’!”
“陕西本就要内供中枢以及秦地藩王,外养军镇,天灾之下,还摊上了一群无能官吏!”
“朕要再加陕西的赋税,岂不是要坐等我大明失去西北?到时候三面开战,四方来敌,朕要缩去南直隶,做个江南国主不成?”
朱由检对着钱龙锡这等只知道“加税”的臣子甚为不满,狠狠训斥了一顿,又对郭允厚道,“朕意已决,陕西今年的赋税就免了吧,总不能为了一年到手不过十来万的税,逼反了整个省。”
可不能加税,又能如何?
众臣沉思。
旁观的魏忠贤等人脸色苍白,却是知道朝廷有个来钱快的法子——
抄家!
狠狠地抄家!
不抄大臣的,可以抄他们这群太监的,传出去也只会让人夸赞天子圣明!
魏忠贤两股颤颤,几欲晕厥。
好在郭允厚又道,“臣于户部之事,多思之而无策,愿为陛下推举可用之人,核算天下之财。”
“何人?”朱由检问他。
“前南京户部尚书,毕自严!”
郭允厚颇有自知之明,又有久在官场的圆滑。
他知道如今大明这烂摊子,不是他能够撑起来的,干脆推荐一位更有才能的人来主持。
毕自严为南直隶户部尚书,郭允厚与之是有所交流过的,且素有清名,当年去官,便是因为反对九千岁出售南直隶养马场,反而被其训斥一顿,故而愤而挂冠。
比起攀附阉党的郭允厚,提拔这样一位人物,皇帝也好做些。
毕竟天子继位却不大惩奸佞,反而继续任用,在民间士人口中,并非明志之举。
“朕听说过毕自严。”
朱由检听了人名,点头说道。
他无事便读书,也喜欢翻阅过去诸臣奏疏,自求在那书山文海之中,拣选出几个于今有用之人。
其中于户部有能力者,有李起元、毕自严等人。
前者为天启年间户部尚书,主张加征商税,一补足太仓,二节约民力,并提议改革军屯,严格考成,裁汰冗官等等,无奈九千岁当朝,又有党争,无力施为。
除此之外,李起元还久在地方任职,于民情边事多有了解,着有《计部奏疏》,又有《三边奏议》、《抚陕奏议》等等。
如今内忧外患,朱由检见了李起元的资历,当即心喜,本是想要起复此人的,结果再看,李起元已然七十,当年便是因病而请辞,再出山效力,只恐于寿有伤。
朱由检便不想再折腾这位老臣,只是将之简在帝心,传喻其家,令其子多聘良医,并亲写书信,先言李起元为国之功劳,再向之请教为今之计,如之奈何,希望老臣在家中,也能再为自己奉献一二。
毕自严倒是较之年轻,便成了另一个“简在帝心”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