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养性不久便到。
“臣,叩见陛下!”
“起身吧。”
朱由检靠着椅背,问他道,“锦衣卫近来如何?”
骆养性谨慎答道,“倚仗陛下威福,臣一去便处置了田尔耕的爪牙,如今锦衣卫唯天子之命是从!”
他自知锦衣卫中,有天子安插的眼线,比如之前随从天子一同去勇士营的那队锦衣,故而不敢乱回话,生怕天子疑心他也是个“阉党”。
“好!”
朱由检点了点头,转而又忽然对旁边随侍的魏忠贤发问,“厂公可知,你那大儿田尔耕家财如何?”
魏忠贤脸皮子一抽,跪下干嚎,“老奴一心侍主,虽与锦衣有旧,却不知田尔耕私底下如何?”
“何况锦衣卫只是天子的锦衣卫,老奴一个断根绝种的内官,哪来的大儿?”
朱由检任由他演戏,丝毫未被带偏,仍然说道,“厂公与朕是何等亲密,何必瞒着朕?”
“厂公应当知道,朕虽抄了涂文辅的家,可花起来也是大手大脚,亏空仍巨!”
“朕常常为此忧虑,若是哪日内帑国库都交了底,朕恐怕要带着宫中勇士去宫外吃富户了!”
言外之意,便是若没办法获得足够钱财,那朱由检就要带着满朝忠臣一同沉沦!
暴乱之民可做此事,
那大明天子亦可为之!
魏忠贤冷汗直冒,自知若想要自保,就得先牺牲他人。
死道友不死贫道,
正是此理!
于是魏忠贤只沉默一会,紧张的咬了下指甲,说出自己对田尔耕家财的推测,“金银细软,加上各地的宅子私产,想来五十万是有的。”
需知涂文辅那抄得的一百二十万两,有四十万是魏公公自己补贴进去的,其产实际上只有八十万左右。
万历时的大权宦冯保虽能抄出三百多万两,可冯保者何人?涂文辅者何人?
冯公公自穆宗时便执掌东厂,万历朝前十年,更是权倾天下,自有无数揽财的机会。
而涂文辅却是依附魏忠贤而起,虽说于聚财一事上尽了全力,可终究没有那么多时间。
田尔耕为锦衣卫指挥使,可实为东厂走狗,地位还在群阉之下,只能算个好打手而已。
朱由检对没能再收入上百万有些失望,不过却也能接受。
他看向骆养性,却见其额上带汗,便清楚这次锦衣卫,恐怕没能把田尔耕家财全部抄出。
“回陛下的话,臣仓促之下,只抄出了三十万……”
朱由检便叹了口气道,“看来还是老话说的好,知子莫若父。”
“锦衣卫这么多年没做过正事,手艺竟然如此生疏了!”
此言一出,
魏忠贤和骆养性都低下了头。
“尽快把其财给朕送过来!”
“若是锦衣卫再这么没用,朕就要怀疑你能不能好好当这指挥使了!”
朱由检重重拍了拍桌案,明言自己对骆养性的不满。
抄家是围而查之,如摘瓜攀蔓,并不算太难的活计,骆养性却没能做好,实在是辜负了朱由检对他“三代家传手艺”的信任!
骆养性唯唯,磕头告罪。
“霍维华又如何?”
朱由检又问骆养性。
魏忠贤在旁边打了个颤。
骆养性回道,“霍维华这人骨头软,臣接手后,便让他吐出来了不少东西。”
为表自己的能力,
骆养性特意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呈交天子,“此上诸人诸事,皆为霍维华所供之同谋,及其所为之恶行。”
朱由检拿来扫了两眼,瞄见跪地的魏忠贤已然汗流如注,落在地上,淌出了个小水窝。
“这样的人,竟然能做我大明朝的尚书!”
朱由检呵呵一笑,将文书压在桌上,只等后面再详细观看,理清其中脉络。
但粗略两眼,已然能判断与霍维华有关之事不少。
“回去后,先把抄家之事做好,然后再问问二人有关东林党的事。”
朱由检看着魏忠贤再叹一声,口中说道,“如今朕天天收到弹劾厂公的奏疏,着实心痛。”
“若是有机会,朕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
魏忠贤只磕头,感恩道,“老奴谢皇爷体恤!”
“老奴发誓,那东林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皇爷莫要轻信那些伪君子!”
朱由检不回他,只让两人退下。
走出殿门,骆养性目不斜视,直接与魏忠贤分道扬镳,不敢与之有任何关联。
等回到北镇抚司后,骆养性不再掩饰自己的恼羞成怒,把自己当初带去抄家的手下都找了过来,一个个骂过去,又不顾深夜,再次前往田尔耕被查封的府邸,同时再次安排人去“伺候”起田尔耕和霍维华,让其吐出所有隐秘。
为了让天子满意,
他又自作主张,派人去监视起了几个着名的东林臣子,只等陛下需要,便将把柄送上。
“明日早朝,先不要当堂弹劾阉党,且再拖一段时间。”
某公府邸,
多位士林清流相聚于此。
东道主捏着自己精心修饰的胡须,对同僚们说道。
“为何?”
“如今天子英武,初次上朝便拿了霍维华这等势利小人,又下了田尔耕,处死涂文辅,可见对阉党之厌恶!”
清流们本不欲在新帝登基之初,便弹劾阉党。
毕竟其势力盘踞朝堂已久,非同小可,当时新帝的态度也未明确,故而需要观望一二,以免害了自己。
需知他们这等清流,正是朝廷脊梁,国家柱石,自然不能轻易损害,遇事当以护好自身为先。
好在新帝并不负天下人所托,登基短短数日,便表现出了无比的英明。
清流们纷纷弹冠相庆,不再掩饰,呈交上了雪花般的弹劾奏疏。
只是如今内阁之中,多有阉党奸臣,他们的奏疏上去,也不知会不会被其遮掩。
为了彰显自身气节,博取忠名,清流们商议,当推几位贤人当廷上奏,揭露阉党种种罪责。
结果明日将至,却被为首者摁下。
那人闭目凝神,淡淡说道,“天子不宜太聪明,更不宜太英武。”
“昨日检阅勇士营,虽未见其雄壮之势,可天子已然借发饷、示武二事,收了其心。”
“而有了兵马,你我便不能再用以前的手段去应对了。”
有兵和无兵的天子,
是两种人。
手中无兵权,便要重视朝堂意见,拉拢士人,甚至还要对着臣子退让些许。
有兵权……
那一旦天子发狠心,指不定就要重蹈太祖当年的暴政了!
哪怕只有个千人,只论护住皇宫,绝无问题。
而皇城稳住,天子安居,朝堂又怎么可能乱的起来呢?
“诸公且先稳住,看天子其意如何?”
“那我等连夜写好的弹章……”
“先留住不发!过几日再说!”
其他人只能闷闷应下,转而又讨论起天子抄家之事。
涂文辅身为内官,其抄没之家财,虽然充入内帑,无法为外臣窥探染指,可田尔耕那份却是有机会的,霍维华的更加。
若天子真按“红丸旧事”处置霍维华,其人被抄家流放是必然之事,他们还能借机拉扯下不少人。
听闻当今天子是个手头宽松的,并不吝啬钱财名位。
若能早点推翻阉党,他们便能早点吃上那口肥肉。
可惜了,
这段日子,
他们也只能心里想想,嘴上说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