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保头也没回,只专心致志看墙上的图案和花纹。
只是那背后,却分明长了眼睛。杜思柔刚抬脚往左移,人家已经同步移到了左边。杜思柔只好往右移,人家也同步往右移。如此这般,几次三番。
垂花门本就不宽敞,小安何高大伟岸的身躯往前边一横,杜思柔还真是寸步难进。场面一时僵住了。
杜凯煌原本是想要退回大厅的。如果真是两年前大装修才有的这十二小厅,为什么这消息能瞒得如此滴水不漏?两年间,在此办宴的都是青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其中级别最高最尊的那次宴会,是城主夫人汜挛渠亲自出面张罗的,是为给城主府小公子翟子青举行成年礼的。
那一次,是城主翟向武唯一一次在非正式场合公开露面。
翟向武调任青州城以来,其行事风格与以往几届城主大不一样。不一样,是因为人家的履历那是相当过硬,军旅出身,立功受奖记录长长几页纸。出身更是硬打硬,翟家在帝都那也是响当当的大族,根基相当深厚。据传,翟家还与帝都某个核心圈的顶层神秘家族交好,人家是压根就不必笼络青州城各大家族。
新城主上任以来唯一一次机会,实在太难得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青州城各家闻风而动。
翟向武到青州城两年从没办过宴会,也从没在任何别家的私人宴会上露过面。除了新闻报道上能看见本人之外,这两年来,青州城各大家族、各方势力挖空心思,想要搭上点香火情,却无一人能得偿所愿的。
那一回,是唯一一个非官方场合与翟向武攀交的机会。各方也都打听清楚了,翟向武只会在翟子青成年礼换裤子仪式后的宴客环节露个面,那纯粹是为了给他家夫人和幼子捧场子。
那场宴会一帖难求,杜凯煌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钻营,白送了任家一个上亿的合作机会,这才弄到一张帖子。
思及此,杜凯煌心脏一阵阵狂跳。一会儿是冰山相撞,一会是火雷相撞,冷热交替,汗透后背,“那一回,那样高级别的宴会,这面墙壁上的垂花门也没见开啊!十二小厅的事,根本是连一丁点儿风声都没透出来过。要不是今天阿柔偷听到那几位贵妇夫人的私房话,多留了个心眼,又岂会有此刻这般际遇?”
杜凯煌心热难耐,又透体冰寒。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这里头的人物,必是非富即贵的,是冒险进去搏一个机会?还是老老实实退回大厅?”
愣怔怔看着阿柔挺身往进闯,杜凯煌原本想拦的。但见阿柔如此笃定,心里又有些动摇,“万一呢?万一进去了,万一见着贵人了,万一有幸结交了……”
无数个“万一”在杜凯煌心里疯狂回旋撞击,简直与十四年前的那个刹那如出一辙,叫人热血沸腾,又四肢冰凉。赌赢了,便是杜家青云直上九重天,以及他本人光辉灿烂的前程。赌输了,便是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那一回,他赌赢了!
否则,哪里有如今的杜家和城主宴也能弄到请帖的杜家主?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杜凯煌这样想着,“这一回,赌赢了,能有无数超级利好的可能性。赌输了嘛,代价几乎都能是零……与十四年前那一注相比,实在是,划算地太多了!”
一念至此,杜凯煌顿时不纠结了。爬满背脊的冷汗也热腾腾起来,“如何选?呵,不是明摆着吗?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是胆小至此!”
杜凯煌忍不住暗笑自己,“我杜某人能有今天,十五年来的哪一步不是险中求存,火中取栗?这么件几乎零风险的事儿,不赌一把才是傻子!几十岁的人了,还不如个小姑娘有决断,看得开,豁得出去!”
“阿柔决定了勇往直前,我这当父亲的,就不能给她拖后退!唉,承业怎么就没一点像我!反倒是阿柔,有几分我的风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可惜了的,是个女孩儿!”杜凯煌抬手拄着下巴,一手抱肘,眯了眯眼,干脆侧头去看那株广叶玉兰繁茂阔大的叶子。
只是,看了不过半片叶子,杜凯煌突然反应过来,他这样明显至极地站干岸是不对的,“我得想法子帮帮阿柔,得将零风险给彻底坐实了,如此这般,才可进退两不难!”
美滋滋在心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杜凯煌顷刻间拿定了主意,“得嘞,就该这样。阿柔出面唱白脸打冲锋,我来扮个红脸,父女俩默契神会,上全套!”
杜凯煌立即上前,确保自己面上儿的表情又谦和,又沮丧。并作出一副急着想要拦,却又无论如何拦不住的为难样子。嘴里更是不忘呼呼喝喝,连连哀叹,“哎哎,你这孩子,可真是,唉哟,都怪——”
只是,话刚说到一半,后面那句慈父人设的“都怪我把你惯坏了”却突然生生卡在喉咙,噎得直翻白眼。
杜凯煌脸色“唰”一下由红转白,再到惨白,眼珠子直勾勾钉住半空中。
一个乌黑发亮的发髻,正以极缓慢的速度,像电影中最慢地慢镜头。一点一点,自由落体,往下掉。离开头皮往下掉,掉到与肩膀差不多高时,长长地乌黑地发丝,才一绺一绺猝然散开。
掉落到腰部差不多高时,那些黑色长发像是接受了什么奇怪指令似的,突然一根根绷直了,又聚拢了。
然后,齐齐整整,无声无息落在地板上,自动自觉攒聚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品质绝佳的黑色燕窝,乖乖聚拢在杜思柔脚前半寸之地。
除此之外的周围地板上,干干净净的,半根儿乱发也无。
杜凯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死死盯着地板上那团黑色燕窝——确实是头发!
是杜思柔凌晨五点不到,就被化妆师、造型师联手折腾出来的,最流行、最复杂也最贵的新娘盘发。杜思柔头发太软,长度也不大够,就垫了些假发。
此刻,那些假发就混在真头发里,先断,再散,再聚,再盘,盘成了服服帖帖一个黑色燕窝形状,服服帖帖地蜷在脚边锃亮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