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能够光明正大,掷地有声,冲所有人吼一声,“这是我的嫡长孙斳令霆,是斳氏下一代当家人!”
真能这样吼一声,那倒还好了。所有事儿,也就都能有解了。
问题是,斳令霆并不想回斳家,不想承认“斳”这个姓氏。至于最终会不会认祖归宗,这一点斳景天倒是很笃定。毕竟,就算是咽不下这口气,不乐意把偌大的斳氏白白便宜了杜蕊儿母子,斳令霆也必定会有回归斳氏的那天。
可最为难的是当前,是眼下。斳令霆只肯承认他是宋家人,是宋九,宋令霆。他这当爷爷的,还真不敢擅作主张违背了。
令霆那孩子,还领着差使。虽没明说,但那身份,必定很不简单。他也知道,斳令霆不暴露身份,不见得是防着斳家这些人。斳家从老到小包括他这个垂垂老矣的老家伙,估计没一个能被如今的斳令霆放在眼里。
斳令霆隐匿真实身份,最大的可能还是因为正在做的事情。这关乎国家大事,他就算是长辈,是家主,那也是不敢胡来的。
斳景天本就病发初醒,病体难支,这会儿被一屋子人吵吵得头疼,越想越想没辙,“到底要怎么答呢?如果只以宋家子弟的身份介绍斳令霆,就意味着,这间屋子里所有人,都是主人。唯独斳令霆这个最该是主人的人,却失去了立场,成了唯一的外人、客人!”
“爸,他到底是谁啊?”
这会儿,不只斳川顺、曲小琼夫妻俩在催。就连杜蕊儿,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杜蕊儿从进门的第一时间,目光就落在斳令霆身上。原本以为早就死透了那个人,竟然活着!隔了十四年,眼前这个姿容绝艳却满目戾气的年轻男子,与那个八岁的孩子慢慢重叠。
尤其是那双眼睛,淡淡一瞥之下,杜蕊儿简直如芒在背,浑身连皮带骨都像是被刺透了,拆开了,钉死了。
忍不住往杜思柔身侧避了避,错开斳令霆蛇一样冷竈竈爬过肌肤的目光。
杜蕊儿莫名有些发怵,腿肚子也开始打哆嗦。她不是怵眼前这个人,她更怵的,是那个八岁就已经死了的孩子。明明死了的人,怎么会又活过来?她亲手检查过的,明明死得透透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本该死得透透的孩子。不是因为长相,大概,是因为这双眼睛!
不知是冷的还是怵的,杜蕊儿上下牙止不住地咯咯轻响。又恼又恨,她竟然被一记目光吓成了这般!
她想不管不顾扑上去,弄死这个人!
这个人,再弄死一次,犹不能解恨!就是这个人,这双眼睛,毁了她苦心筹谋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包括年轻多金又多情的爱人,青州首富当家主母的赫赫威风,呼奴唤婢珠翠满身的豪奢日子……这个人,将她和她的日子变成了一场笑话,他毁了她的一切!
他和他那个自命清高的死鬼娘一死了之,却把她最渴望的,桩桩件件的美好,都化成上等丝绸袍子底下密密麻麻爬满的虱子!
杜蕊儿突然不想忍了。杜凯煌耳提面命,让她再忍忍,等杜思柔嫁进斳家,成了斳家当家主母,整个斳氏便都是他们杜家人说了算。到时候,她想弄死谁就弄死谁,想要什么就是什么,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会吗?”杜蕊儿嗤笑一声。狠狠盯了眼斳令霆,有这个人在,他们杜家想吞了斳氏?从鼻孔里又狠狠地嗤笑了两声,“有这个人在,杜家老老小小,全都去给那个短命鬼宋瑜陪葬还差不多!”
“爸,他到底是谁?”杜蕊儿毫不客气,问到斳景天脸上。
以前是她想左了!
这老不死的,看她不顺眼又能怎样?还不是乖乖地忍了她十四年!以前,她总是想方设法伏低做小,想要讨好这个老不死的。可结果呢?是她自己过的生不如死!
这个老不死的,兴许是无数次都想弄死她吧?可她至今还不是活得好好儿的!老不死的他敢吗?斳川柏是他唯一的儿子,斳凌霄是他目前为止名正言顺的唯一孙子。这老不死的除了给她摆几个冷脸之外,又能拿她怎么样?他敢弄死唯一儿子深爱的妻子,唯一孙子敬爱的母亲吗?
杜蕊儿“呵”的又冷笑了几声,“呵呵,爸,您说不说?您不说,我们就请他出去了。这是咱们一家人的事。他一个外人,在这不合适!”
挑衅地斜了眼斳令霆,又直直看向斳景天,杜蕊儿满目得意,“老娘悟了!果然人不能太善良,我就是太为斳川柏着想了,所以斳景天这老不死的百般刁难时,才处处避让。老娘不退了,不让了,豁出去了,你能咋地?有本事上来咬我啊!”
见杜蕊儿恶意满满嚣张之极,斳景天原本就惨淡的脸色顿时被气得没了人样儿,抖着手指向杜蕊儿,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却是半个音儿都没吐出来。
斳川顺、曲小琼夫妻俩顾不上管老爷子,目光齐刷刷看向杜蕊儿。
这个小三上位的嫂子,进斳氏家门十五年低眉顺眼不吭不哈的,乖得跟个受气包小媳妇,怎么一夕之间就换了嘴脸?莫不是恶鬼附身了?还是突犯癔症了?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了不得的大事儿?
斳凌霄、杜思柔更是大为意外。
斳凌霄的意外,是因为自从九岁那年跟着母亲从逼仄的平民小院儿,搬进富丽堂皇大到八十码车速都要跑四五十分钟才勉强看了个七七八八的榉林园斳家老宅之后,他就再也没看见过母亲盛气凌人威风八面说话的样子了。
那年,他九岁。斳氏大宅里还有个小孩儿,比他小一岁,说是他的弟弟。他的母亲不只自己对斳氏老宅的所有人低眉顺眼,还要求他也要乖巧听话做小伏低。包括对那个弟弟,也要像奴才对主人那般,毕恭毕敬。
他不敢不听。就那样憋屈至极的过了多半年之后,有一天,母亲突然将他搂进怀里,摸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小石头,哦不,霄儿,这大半年,委屈你了!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因为,你是堂堂青州首富斳氏的继承人了,你的名字,是斳凌霄了!”
他当时还问母亲,“我不是叫斳雨石吗?为什么又要叫斳凌霄?我叫了斳凌霄,那个弟弟叫什么啊?那不是他的名字吗?”
母亲脸色一沉,怒斥了他一句,“那不是你弟弟……”斥完了,又很快高兴起来了,从未曾有过的高兴。母亲温柔之极,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总之,那些事,你全都不用管。你只需要记住,从今往后,你,斳凌霄,可以在青州城横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