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书房门阖的无声无息。
陈煊走了好一会儿,斳令霆还是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像是被冷不丁塞进了几吨的跳跳糖,嗡嗡作响又粘成一团,重重复叠叠,回弹的只有那句话:“你小子,是已经动心了吧?!”
“我没有!”斳令霆下意识脱口反驳。三个字在偌大的书房内回荡,落在书桌上,弹到椅子上,扩回书架上,又回进斳令霆耳朵里,嗡嗡作响又粘成一团。
斳令霆怔住,他这是要给反驳给谁听?陈煊早已经走没影儿了。
愣怔了半晌,斳令霆甩甩头,他也是魔怔了,这种没影儿又没谱儿的事,有什么好反驳的。更没必要瞎琢磨,还有那么多要紧事儿等着。
一直候着的齐宏,让家庭医生给斳令霆重新上药包扎,又做了常规脉案和复检,一切收拾妥当,这才将满满的日程表展开,一样一样开始汇报。
斳令霆一手创立的合时宜集团,是个非常庞大的商业帝国,其业务范围涉及金融、科技、制造、零售等多个领域,布局早已从曜国铺展至全球。
如今,正处于黄金风口的AI业务,以及碳中和五大核心业务的海外市场,各种需要斳令霆亲自签批定夺的大事,一桩连着一桩。
齐宏眼睁睁瞅着他家霆爷大笔一挥,动不动几个亿几十亿上百亿的项目,眼睛就那么随便一扫就哗啦啦签过去。心里头又是佩服,又是想翻白眼。要是斳景天亲眼看见,不知还会不会拿斳氏那三瓜两枣来吊他家霆爷的胃口?
没一会儿,斳令霆左手边厚厚一沓文件,全挪到了右手边。
齐宏又想叹气。谁能想到合时宜这么庞大的商业帝国,只不过是斳令霆的副业,是他闲来玩玩的。从十多岁开始的一家小小体验店,玩着玩着,十三年下来就成了如今这规模。
怕是更不会有人想到,霆爷的主业是军人。入伍五年不到,一不小心就成了特种兵王。然后在万众瞩目中,莫名其妙因为一个女人打架斗殴,突然就被部队给开除了。
霆爷终于不在役了,齐宏暗戳戳松了口气。斳令霆在役的五年,可把他给累惨了,霆爷万事不管,副总韩坚白更是个抓大不抓小的性子,最后啥破事都往他跟前堆,害得他整天担惊受怕。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生怕哪一样没处理好,把霆爷辛辛苦苦打下的商业帝国给整坍塌了,他就万死不足以赎罪了。
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霆爷明明离开部队了,明明不在役了,竟然能比在役的时候更忙?
一离开部队就开始连轴转,神秘兮兮不知在搞什么。他那个蠢弟弟齐伟倒是有参与,可惜嘴巴跟河蚌似的,闭得死紧的,半字不提。
他当然识趣的也不问喽。大家各掌一摊儿,需要配合的时候全力配合。不需要的时候各执其事,互不干涉。这是霆爷的规矩,虽没明光正道写成白纸黑字,但跟着霆爷的,谁敢不乖乖遵守?
那些白纸黑字的规矩若犯了,霆爷会容错一次,但不该打听的事瞎打听,就,就没以后了。
他和弟弟齐伟认准霆爷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十来岁。
有勇有谋的霆爷带着几个小萝卜头,干翻了邻校高年级霸凌团伙以及社会上的混混帮凶,以命搏命救下弟弟和另两位差点被凌辱致死的小同学。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誓死追随霆爷,到如今,成了霆爷的嘴替和手替,一路风风雨雨流血流汗,多少惊天动地的故事和传奇!
齐宏正想的热血澎湃满脑子跑马,却突然觉得不对。身上有股子汗毛直竖的森寒凉意,忙抬头。
好嘛,他忘了,他还兼职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贴身贴心小保姆呢,他家霆爷这是渴了,要喝水!
“唉,”齐宏心累的直叹气,“霆爷又骗婚又骗人,明明都把少夫人骗回家了。为了方便他们俩这样那样,他特意避开了两小时。怎么一转眼,他家霆爷就又光荣恢复光杆司令了呢?”
他这颗老父亲的心哟,简直要操碎了!
见霆爷左手边的文件,终于一个不落全都挪到了右手边。齐宏赶紧见缝插针提醒加请示,“那个,少夫人走的时候有没有留话?需要安排人去接吗?”
“滚!”霆爷专属的高定刻影水杯,伴随着一声怒喝,向齐宏呼啸而来。
齐宏可没有齐伟的身手去抢救那杯子。他一贯的策略就是,抱头鼠窜。
“啪”一声,杯子在齐宏身后摔的四分五裂,隐隐约约还夹杂一声低咒,“净戳爷的肺管子!”
齐宏逃走时心机的留下个小门缝儿,这会正躲在门外往里偷看。
见斳令霆原本还算正常的脸色,刹那炸成了七彩万花筒, 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儿变,顿时心里头乐翻天,被宋穹老爷子怀疑是断袖的他家霆爷,这是终于开窍了?
齐宏顿时神清气爽,抬手摸向心口,那里头有个小人儿正在狂蹦乱跳,振臂高呼,“萱草姑娘威武,少夫人威武!”
此时,被齐宏连呼威武的云萱草,刚刚落地。
雪山之巅白雪皑皑,高阔天幕是清澈的蔚蓝,洁白与明兰,彼此相成全,浩浩荡荡乘沧溟。
山脚下,碧绿草地静静吐翠,五彩山花轻轻摇曳。
层层叠叠待开的古老桃树下,蜿蜒小径绵延向远,指向桃夭村后山高坡处。
那里,一山,一人,一轮椅,一眼一眼,遥遥望远。
“太祖母太祖母,你的亲亲宝贝小棉袄回来啦!”云萱草又惊又喜,又跳又笑大力挥动手臂,大声呼唤。
在外头看不见太祖母的每一刻,都是心如滚油煎。这一刻看见了,却比没看见的时候更加急迫更加心疼更加自责。
如果她能再早些,再早些,凑齐给太祖母伐经洗髓并根治风痹之症的药材,制出传说中的灵药。太祖母是不是就不必受这每天的凌迟之苦?
可她,却耗费了漫长的十余年时间,才勉强准备齐全。最难的是,原药方中不少中草药在岁月迁变、地壳运动中尽数灭绝,尤其是,人间仙草雪灵芝实在难求。
所幸是,多年前她遇到了颇有神通的老叫化子金圭,被坑得作了他徒弟,索性就死皮赖脸理所当然地支使师门子弟,遍行曜国大江南北搜集可替代药材,这才勉强凑齐。
而雪灵芝不只是该方中的君药。更是每年两次,以心头血为引,配以回阳九针为太祖母修复衰老脏器的常用药材。十多年下来,竟是到了快要绝迹的程度。
云萱草心急如焚,却又心思百转乱霏霏,脚下倒是半丝儿不耽搁,跑了满头满脸的汗。
姬辛夷显然也看到了她的萱萱儿。
她等到了,她的亲亲宝贝小棉袄回来了!
用尽全身力气,青筋几乎要绷爆的手指紧紧抠住轮椅扶手,慢慢慢地直起身。手臂费力地抬起来,一点点,向云萱草奔来的身影,探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