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涅盘的火,不容小觑。
血色岩浆自昆仑地底喷涌而出,灼热气浪将西荒妖群的嘶吼声尽数吞没。
长离拖着半毁的金羽掠过满地残骸,踏碎血阵上的玉柱,继续向下,像在寻找什么。
整个昆仑都在震颤。
汹涌的火海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琉璃真火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像是要被烧干,妖群接二连三被大火吞噬,发出惊恐的嘶吼,争先恐后地向后逃窜。
唐玉笺低头往下看。
看着那个狼狈的,浑身浴血的影子,深深怔住。
如果不是那一双金瞳,她简直无法认出眼前的人。他阴郁嗜血,羽翅见骨,挥手间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森然冷冽的煞气,像要吞噬一切生灵,将这里变成尸山血海。
“一群废物,千年了,都没有半点长进。”
太一不聿在一侧冷笑,“当真以为血咒还能困住他?”
他缓缓抬手,往日熟悉的卷轴倏然在身侧展开,发出“唰啦”一声清响。
卷轴迎风而涨,转瞬间化作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连唐玉笺脚下的路面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原来在它真正的主人手中,卷轴竟能展现出如此骇人的威势。
唐玉笺仰望着头顶遮天蔽日的卷轴,心中震撼不已。
太一不聿指尖快速翻飞,掐出几个复杂而繁复的法诀,她的修为还难以看懂。
他的手指极为修长白皙,十分漂亮。此刻,掌心向下,缓慢按在地上。
骤然之间,无数诡谲的咒符从他手下蔓延出去,如同锁链一般延伸至四面八方,瞬间变成一个猩红的巨大阵法。
如果那些书的结局,和她做的梦一样是真的的话……
那么太一不聿的真实意图,根本就不在于西荒或是长离。
他与昆仑的血凤无冤无仇,而是因为卷轴与昆仑底下的东皇钟在千万年前相辅相成,将混沌合力镇压在大阵之下。
东皇钟若要现世,必伴生河图洛书。千万年前,帝俊正是用这卷轴为祭,合力东皇才将混沌之力封入钟内。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太一不聿指尖窜出的血色丝线。
正一缕缕向下,与火海下的东西共鸣。
太一不聿是要借凤凰涅盘的不死火,熔断东皇钟上的封印。
向来笑吟吟的太一终于撕破了伪装,他指尖操控着血线
头顶雷云轰鸣不断,几乎将天遮成黑色。
如此人间炼狱,天道不容。
与此同时,地下震颤不休,用来镇压混沌的东皇钟摇摇晃晃,出世了。
若东皇钟现世,必将引发六界动荡。
被封印的混沌重新问世,到那时阴阳倒转,山河倾覆,世界将重回归鸿蒙未开时期那样的虚无之中。
唐玉笺只觉得指尖发冷。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太一不聿所求,竟是灭世。
那个总是笑盈盈的美人竟在暗中谋划着要毁灭世间的一切。
他垂着眼的样子还让人错觉有几分温柔,怎么也无法将这些与灭世二字联系在一起。
凤凰正在浴火,撞断一条条玉柱,摧毁大阵,然而东皇钟要出世了,即便凤凰拥有涅盘之力,直面能够镇压混沌的上古法器,也难逃一死。
唐玉笺是个普通人,心太小了,装不了那么多,不想要凤凰死,也不想要混沌出现毁灭世界。
她的所有未来都是死路一条,那她想,至少要她在乎的人活下来。
“长离!”
唐玉笺对着下面喊了一声,那点微不足道的音量顿时淹没在罡风之中。
太一不聿分出神看向她。
火海中央,凤凰的羽翼突然一滞。
他似乎感应到了,周遭燃烧的琉璃真火都停了一瞬。
\"阿玉?\"
悬崖深处的那个人,在唐玉笺开口的瞬间便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他抬起头,神情有些恍惚。
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困惑,有庆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你在那里?”
他看见了她。
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
长离已经搜过许多人的魂,看到的都是她被妖怪拖入血阵的画面。
他以为她……
明明是此刻昆仑上下最为忌惮的血凤,此刻声音竟微微哽咽。
“阿玉,你没掉下来。”
距离太远,唐玉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本能的觉得他看见了自己。
唐玉笺趴在峭壁边缘,手旁的碎石簌簌砸下去。
粉身碎骨一般。
她上辈子是个书呆子,没有什么娱乐,这辈子倒是看了许多话本。
其中那么多情节里,最不喜欢看的便是生离死别,每次都会骗取她很多眼泪。
细分的话,生离死别里,最不喜欢的情节就是每个故事里的恶毒女妖惨烈的结局。
为什么好像只要沾上主角,旁的不重要的角色就一定会死的凄惨。
为什么总是三番几次有人说她祸世。
这下好了,世界不是她毁灭的,偏偏有人说她要负责,还要灰飞烟灭。
太倒霉了,她接受不了。
但如果注定会死的话。
她想要长离获得自由,挣脱血咒,摆脱天罚。
又想跟长离说,他如果复仇复完了,就让西荒其他无辜的妖活下来吧,她还挺喜欢妖界那些地方的。
金玉城也喜欢,黛眉岭也不错,路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妖很有意思,无论是美若天仙的血蝶姬,还是头顶着一盘盘果盘的蟾蜍妖,其实都各有各的可爱。
她都有些喜欢。
“上来吧,长离,我在这里。”
忽然,视线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猩红血线,如蛛网般蔓延。
唐玉笺抬头,看到所有血线都是从头顶那张展开的,遮天蔽日的卷轴中钻出来的。
卷轴的轴面一片空白,唯有中间裂开了一道猩红的裂缝,像是一道撕扯开的伤口。
殷红的血线从裂缝中汹涌而出,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刹那之间,穿透了长离的身体,将他背后的金红羽翼染成一片血红。
长离原本就身受重伤,翅膀上的伤痕深可见骨。
尖利的血线更是如酸脸一般穿透那对受伤的翅膀,将他死死钉在血阵底部,让他动弹不得。
“他要涅盘了,”太一不聿勾着唇,语气森冷,暗含警告之意,“这时可不能上来,会坏我好事。”
“松开他……”
太一像是听不见,无动于衷。
手下的法诀越来越快。
唐玉笺眼中只剩下长离羽翅被贯穿的惨烈景象,惊怒之下倏然从腰侧拔出一柄剑,对着密密匝匝的血线猛地一挥。
霎时间地动山摇。
无数血线被斩断,却有新的丝线蔓延出来,源源不断。
太一不聿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声音出奇的平和,“银霜剑,烛钰将这剑送给了你。”
唐玉笺握紧剑柄,想要再次挥剑斩去,却发现手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法动弹。
密密麻麻的猩红丝线从脚下蔓延上来,瞬间捆住了她的四肢,将她牢牢束缚。
那些丝线像活物一般,不断蠕动着,往她手中的剑上攀爬,却被剑刃上发出的凛冽剑气劈开,发出细微的嘶鸣声。
“小玉这银霜剑认了主,”太一不聿笑盈盈的说,“但你是不是不知道银霜剑是什么来头?”
唐玉笺不说话。
“银霜剑时太子烛钰幼时的本命剑,由他脱落的第一片护心鳞片所制。”
太一不聿说,“他将这东西送给你,你想怎么还他?你身边那么多狠角色,还的起吗?”
唐玉笺攥紧发烫的剑柄。
“与你无关。”
“他的东西是与我无关,可你这条命是我给的,就与我有关。”
太一不聿的长发被血气冲得凌乱,按在阵眼上的手却纹丝不动。
万丈深渊之下,青铜古钟正在赤红的岩浆之中缓缓向上移动,灰蒙蒙的罡风四处冲撞。
钟身下流转出的黑气开始吞噬周围的生灵,连一旁想要等着分食凤凰血肉的妖群都在惊恐后退。
无数条长长的血丝从卷轴中蔓延出来,牵连在太一不聿身上。
像是密密麻麻的血管。
灰白色的浓雾正顺着峭壁往上爬,如同沸腾的潮水,缓慢又势不可挡的要冲出来吞没昆仑。
那些看来就是混沌了。
唐玉笺有些无法相信自己会在每一条故事的分支里都化作飞灰。
当视线扫过血阵旁那道披着烈焰的身影时,心口传来钝钝的痛感。
“他要涅盘了。”太一不聿说。
他没有回头,血线正从他掌心没入地下的封印,“东皇钟出世之刻,便是混沌重临之时。”
头顶,汹涌诡谲的雷云汇聚。
阵阵雷鸣像是含着无尽的怒意。
在血阵的上方,雷云逐渐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太一不聿的棋局布得精妙,他算尽了天时地利,甚至算准了长离该受的天劫。
可偏偏漏算了,这次九霄云外积聚的雷暴,要劈的是唐玉笺。
当唐玉笺引着万丈雷云迫近时,太一不聿眼底终于闪过一丝错愕。
洛书河图被迫展开遮天屏障,硬生生扛下所有天雷。
可这劫雷古怪得很。
像是不把唐玉笺劈得灰飞烟灭,就绝不消散。
天道像是铁了心,要她消失。
卷轴不断下压,缩小,包裹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以拼死抵挡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