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中有一处椿萱雅苑。
这是萧靖娴的居所,松柏长青,细水长流,南山雕鹤,龟甲延年。
李骁独自前来报丧,这种事还是得他亲自来。
“骁儿来了。”李如娜老远就看见李骁,连忙摆手招呼。
萧靖娴不喜喧闹,李如娜性子跳脱,要不是为了防人给老太君报信,她才不会这里待这么久。
“母亲。”李骁强撑起微笑,眼神询问李如娜。
“老太君刚礼完佛,在殿内歇着。”母子连心,李如娜知道儿子的意思。
“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儿子是来报丧的。”李骁叹了口气,事是办了,但总觉着办的不利索。
“事到临头,拿出点男子气概!”李如娜不疑有他,只当李骁是惧怕老太君。
“是,那儿子就进去了。”李骁没有跟母亲争辩的想法。
李如娜性格暴躁又自我,脾气上来了六亲不认,闹起来于事无益,说多了徒增烦恼。
“快点的,为娘在外面等你。”李如娜催促李骁,自己却往苑外走了两步。
显然,她也惧怕老太君。
李如娜脾气火爆,嫁到李氏没少受老太君管制,她那身端庄气质就是萧靖娴调教出来的。
李骁没有再理会母亲,走到殿门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推开门。
大殿像是一间佛堂,弥散着袅袅香雾,幽绵如缕。堂内供奉着一座六尺高,通体由汉白玉打造的观世音法相。
法相慈悲,庄严静穆,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精美的佛龛以金丝楠木制成,纹理细腻,其上雕镂着莲华图案,在烛光的映照下,似有瑞气缭绕。
香炉中沉檀香料燃烧过半,焚出的烟雾带着淡雅而醇厚的芬芳。两旁还有婢女,皆着素色罗裙,莲步轻移,手持拂尘,小心翼翼地朝李骁行礼。
“骁儿,老太君刚刚歇下。”一名年过不惑的侍女上前提醒李骁,语气很是慈爱。
这侍女名叫师素念,原本是陇西城外静慈庵弟子。年轻时不懂事,让李斛破了身子,因此被逐出师门。李斛事了拂衣,拍拍屁股闯荡江湖而去,撂下师素念无家可归,最后被萧靖娴收为贴身侍女,极受宠爱,在李氏地位不可谓不高。
“念姑,李骁有要事向老太君禀报。”李骁朝师素念微微躬身,表明来意。
“二叔去世,我来报丧!”
师素念闻声大惊,转身就往堂后跑,没跑两步又折返回来,低着声音问道。
“你干的?”
“我主谋,吴翟动手。”李骁没有隐瞒,师素念很疼他。
“那就好!”师素念松了口气,把李骁拽到脸跟前告诫道。
“待会见了老太君,你可千万别说主谋的事,将责任尽数推给那吴翟。”
师素念怨李斛坏她清修,不肯嫁给他,却一直拿李骁当亲儿子看。可偏偏她又重男轻女,对异于常人的李冰璃很不待见,连带着对吴翟也没有好感。
“放心吧念姑,骁儿又不傻。”李骁朝师素念憨笑,像极了妈宝男。
其实这事瞒不了老太君,吴翟在李氏没那么大的能量。但李骁依然没有跟师素念抬杠,他不想让姑姑担心。
“你还不傻!”师素念揪起李骁耳朵,没好气的教训道。
“这么大的事你都敢干,你就不怕老太君知道后废了你的冢嗣之位?”
“不会的。”李骁任由师素念揪耳朵,一个劲的傻笑。
“有念姑在,骁儿才不怕被废。”
“你啊你...”师素念拿李骁没脾气,揪着他的耳朵往堂后走,一边走一边交待道。
“一会自己小心点,姑姑在旁边帮你说说好话...”
......
堂后又堂后,连着越过两个院子,最深处才是老太君的寝居。
门前,师素念最后提点了李骁一个眼神,见李骁点头,这才轻轻敲了敲房门。
“老太君,冢嗣求见...”
老人家觉浅,刚有点声响就听屋内传来动静。师素念不敢耽搁,推门就往里走,李骁则是继续在门外等候。
片刻后,就听屋内传来一道垂垂老矣但又中气十足的怒吼。
“李骁,滚进来!”
李骁默默叹了口气,换了个悲痛的脸色,躬身往门内走去。进屋后不敢乱看,更不敢废话,先朝榻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然后五体投地趴好。
“李骁拜见老太君!”
没人搭理他,只能听到老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师素念给老人顺气的拍背声。
李骁安静的跪趴着,过了一会,就听头上传来问话。
“你老子呢?”
“回老太君。”李骁头抵着地板,朗声回道。“父亲为解陇西之围,前往京城朝见周定,眼下应是刚过雍州。”
“你这逆子!”
“你老子刚走,你就把你二叔杀了?”
“看老身今日不把腿给你打断!”
萧靖娴气的破口大骂,起身就要去拿拐杖,师素念赶紧上前搀扶。
“老太君当心...”师素念刚想为李骁说两句好话,就见萧靖娴突然怔住。
“你老子去京城作甚?”
以头抢地的李骁微微松了口气,赶紧抢答。
“回老太君,王氏抱着对陇西长围久困的打算,父亲担忧周氏出兵参与围剿,迫不得已之下带了百人潜出陇西,前往京城找周定谈判。”
“谁知刚出凉州被遭遇截杀,全赖近卫以死相抵才将刺客尽数斩首,后从刺客身上搜出联络书信,已验明为二叔笔迹。”
话已至此,前因后果明了。李骁不再多言,静待萧靖娴审判。
萧靖娴惊了。李斡是什么人她心里清楚,她只是没想到李斡居然胆子大到敢在这种时候篡权。
猪脑子吗,李斛拦不住周氏出兵,李氏还能有好?
“李斡为何要刺杀你老子?”虽然李骁不可能在这种事上骗她,但萧靖娴还是打算求证一番。
“父亲担心周氏阻挠他进京,便伪装为商队潜出陇西。此去路远,为防有个万一,导致南安军心动荡,父亲便请二叔假扮他镇守南安...”
李骁点到为止,话不说完,他相信老太君听的懂。
萧靖娴哪能不懂,这是李斛对李斡的试探。不,与其说是试探,倒不如说是陷阱。可惜那李斡权欲熏心,明知是坑还往里跳,只能说他死的不冤。
“起来吧。”
闻言,李骁总算是放松下来,麻溜的爬起来,但腰还弓着。
“你二叔虽死有余辜,但家丑不可外扬,对外就宣称突发急症吧。此事就此揭过,择吉日厚葬你二叔,要善待家眷,不要让人看了笑话。”萧靖娴扶着拐杖,脸色有些难看。
不过没多少悲痛。
这世家的高门深院,萧靖娴看了这么多年,哪还会在乎这点亲情。
她当年也是一路血雨腥风!
只是如今到了岁数,临死前就想看儿孙满堂,家门和气。
可谁让李斡不懂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