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台上一角坐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怀抱琵琶,为起舞的倩玉伴奏。
倩玉身形轻盈灵动,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的软剑,银光耀眼,还随着每一次出剑而发出振动的嗡鸣。
本来娇柔的女子,竟在激越的琵琶声中舞出了力当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剑气破空,仿佛一下子将观者带至苍凉肃杀的战场之上,舞者却又以身躯为笔墨,挥洒出一幅悲壮的长卷。
待曲终收拨,舞息渐止,人群依然沉浸在余韵之中久久未能回神。
“好!”一道遒劲的声音响起,带头鼓起了掌。
闵嘉音敛眉望去,竟然正是副使口中那位古板的教坊使大人。
和倩玉相视一笑,二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台。
一离开高处,闵嘉音便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狂热视线。
万幸此地有官府人员维持秩序,才容许闵嘉音转入后台换了装束,再以不起眼的打扮走出来。
倩玉已等在外头,一把抱住了闵嘉音:“多谢大师姐!没想到大师姐在音律上造诣如此之高!”
闵嘉音拍拍倩玉的背:“也是你平日勤学苦练,早有过将舞蹈与武艺结合的尝试,才能在今日发挥出来。台下十年功,师妹是厚积薄发啊。”
倩玉比起筱筱等人是更内敛的,此刻却也抱着闵嘉音不松手:“若非大师姐的伴奏技艺与情绪都恰到好处,我也没法发挥得这么好。”
闵嘉音笑道:“作为大师姐,照顾师妹是应该的。恭喜倩玉师妹啊,你要和风荷一起进入教坊了。”
风荷这时也寻到了后台,很快和倩玉相拥在一起。
她们幼时不幸落入风月之地,在旁人看来一直在晚香夫人的庇佑下没有出卖身体或许已是天大的幸运,却不知她们这些年刻苦练习,只为成为玉澜河最为顶尖的乐师舞师从而去争得那份庇佑。
后来,又是她们的勇敢与坚决,才逃离了被卖给贵人的命运,拥有了自由的身份。
而如今,她们就要进入教坊了,从此以后便是皇家乐团的成员,再也不必担心朝不保夕,可以堂堂正正地说自己就是大雍最顶尖的乐师与舞师,赢得世人的尊重。
闵嘉音心中亦十分激动,但时间已不允许她为两个好友兼师妹庆祝。她迅速用与卢佩文约定过的方式给楚王府递了信,又以卢佩文的名义往汪府送了封信。
闵嘉音想拜托汪振鹭帮忙,却也不想惹二姐闵如筠疑虑,因此事先与卢佩文商量过,事急从权便可暂借卢佩文的名义。
晚上望溪茶楼之约,闵嘉音并未前往。
回到闵府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舅母的密函。
据沈氏回忆,林英夏和林琛的行为其实一直都看不出什么异常。但经闵嘉音提醒后,她记忆中确实能有一些能对得上的内容。
自元兴十二年,也就是萧纯进京那一年之后,与林英夏和林琛交往甚密的许多官员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有过在北地为官的经历。
然而对于林英夏父子调查的具体情形,林琛并未告诉过沈氏。
除此之外,沈氏提到了一件事。
女子出阁前,往往会有家中长辈赠送一件秘戏图,再训导一二。
林泱泱出阁前,母亲已逝,父兄都不便教导,林琛便交给了沈氏一个红木匣子,让她交给妹妹。
沈氏原本觉得自己身为嫂嫂,做此事也算合乎规矩,但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那匣子旧得有些过分,大小分量也不对劲,丝毫不像该赠予新人的礼物。
沈氏猜测,那是一件极其紧要的东西,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交到了林泱泱手上。
闵嘉音看到这里,虽然没有得到太多新线索,但先前的推测大多得到了印证。
一直悬空的心脏落下去的同时,寒意也在四肢百骸中蔓延开来,就如生吞了一块冰,沉重且冷彻肺腑。
眼前桌案上,是一沓笔迹凌乱的纸,上面梳理了一条条关键的时间与事件线索。
闵嘉音的目光紧紧锁在其中一行字上,久久未能移开。
——元兴二十三年,韩翱巡视岐州。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未出新年,北狄进犯岐州,开启了长达三年的战乱,即后来所称“岐建之难”。
夏,魏以杭与祝若兰坠湖,各有造化。
冬,林家被抄,林英夏与林琛自尽。此时林泱泱怀有闵嘉言,抑郁成疾,并于次年身故。
对闵嘉音而言,无论是作为一个大雍子民,还是作为流着林氏之血的后人,元兴二十三年都是她不愿回想的一年。
然而命运却仿佛伸出了无形之手,摁着她,逼着她去回看那残忍的一年。
这一夜,闵嘉音被噩梦生生纠缠到五更天。
待她艰难入睡再醒来时,已近午时。
闵嘉音一推开房门,靠在门上的小丫头宫商险些摔进她怀里。
“姑娘!你可算起来了!今天可出大事了,御史台、大理寺一同弹劾歆州知州冯大人贪墨巨额官银,证据确凿,官家一怒之下将冯度除了官爵,流放夷州!”
闵嘉音的精神恹恹的,听了这些,心中除了松一口气之外,竟然也没有什么快慰的感觉。
这份深藏的疲惫,却被宫商解读成了冷静。
“姑娘,是不是一切早在你的设想之中啊?不然你怎么听到这样的消息一点都不高兴呢?”
闵嘉音叹了口气道:“冯太后或许还会出面保他。”
不出闵嘉音所料,冯太后听到消息之后,果然直接杀到了韩翱的元吉殿。
袁姑姑紧紧搀着太后,却觉得自己都被太后带着加快了速度。
韩翱明知故问:“娘娘怎么来了?来人,还不快给大娘娘赐座。”
冯太后凤仪威严,说出来的话也不客气:“冯度贪墨,官家重罚,怎么不干脆株连了老身?”
韩翱摆正了脸色道:“娘娘说笑了。冯度贪墨,是江山社稷的蠹虫,自然要重罚。但削官流放已是极重的惩罚,且贪墨与娘娘无关,自然只罚他一人便可。”
冯太后冷冷道:“官家这是兔死狗烹?”
这话一出,韩翱原本还算平静的神情立即笼上了厚重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