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崇渊胸腔震颤,身躯摇晃。
湛淮玦哑然了一瞬后,往前走出两步,伸手去扶舅舅,语气平平,说出的话却比利刃更加伤人,“朕可以给你滔天的权势,却不愿被你完全掌控了。”
“尤其是你的那两个儿子,族中的人,各个都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却给他们高官俸禄,你为什么不放弃他们,让令虞取而代之?”
湛淮玦主要是埋怨宋崇渊对宋令虞不好,反而为过去多年欺压宋令虞的钱氏,请封一品诰命夫人。
宋崇渊让他纳钱氏的女儿,还给宋令虞安排很多通房,放着最出息的宋令虞不提拔,以权谋私,让其他的废物儿子,族中的人都身居要职。
宋崇渊这个父亲压着宋令虞,有他在,宋令虞就不能出头。
“朝中臣子容不下你们父子二人都把持着朝政,不如你退下,将手中的权都交给令虞,朕让令虞取代你。”
“你放心,令虞一人就足以撑起宋家的门楣,让宋家的荣耀兴旺千秋万代。”
他要宋崇渊腾位置给宋令虞,却忽略了一个事实。
他要和宋令虞相爱,不允许宋令虞跟女子生儿育女,那么做了宋家掌权人的宋令虞绝后了,如何能让宋家千秋万代?
他只是想给宋令虞一人最好的,只管自己的情爱。
他没有为宋崇渊和整个宋家考虑那么多。
他以为,宋令虞和宋崇渊没有父子情,以为这个世上宋令虞现在在乎的只有郑姨娘。
在他的认知里,宋家其他人都欺压过宋令虞,宋令虞厌恶宋家每个人。
宋令虞想杀了钱氏等嫡系一脉,并不在乎整个家族。
所以他让宋崇渊给宋令虞腾位置,让宋令虞做宋家的家主,宋令虞只会更加喜欢他。
“怎么,你这是逐个击破吗?等臣告老还乡了,你联合姚家再让臣的儿子倒台?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宋崇渊不再自称舅舅,用力推开了湛淮玦,看着湛淮玦的目光里,只剩下冰冷和猜忌怀疑。
湛淮玦试图解释,并信誓旦旦地承诺,“舅舅误会朕了,朕让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会封你为镇国公,你手中的权力不会落到他人之手,而是全都给了令虞。”
“你退下了,令虞的压力就小了,宋家就不会再被臣子们联合起来打压,朕会瓦解他们,让他们窝里反,相互制衡,会更加重用令虞,允许她把持朝政,比你更甚。”
湛淮玦和宋崇渊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他们都是从各自的利益出发,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
湛淮玦只想跟宋令虞共享天下,不愿让舅舅成为宋令虞的阻碍,以及阻拦他和宋令虞在一起。
宋崇渊冷笑,“臣若是退下了,姚氏几家只会对臣的儿子乘胜追击,以臣的儿子一人之力,如何抵抗得住势力壮大的姚家?”
宋崇渊不相信湛淮玦,只觉得湛淮玦就是要先让他告老还乡,再削宋令虞的权,就容易了。
湛淮玦是帝王,帝王不允许他们父子二人把持朝政,要除去他们父子二人,甚至覆灭了整个宋家。
湛淮玦抿紧了薄唇,欲言又止。
很长时间,他拳头紧握着,最终还是没说他喜欢的男子是宋令虞。
他真的会给宋令虞滔天的权势,甚至越过他之上都没关系。
“臣不管你是不是不正常,你都得给臣宠幸嫔妃,绵延子嗣!”原本宋崇渊也没想逼迫湛淮玦那么狠,没让湛淮玦独宠宋令怡,没有禁止他和别的嫔妃生孩子。
但是现在他确定了湛淮玦要卸磨杀驴后,他就是要让湛淮玦召宋令怡侍寝,要宋令怡生下第一个皇嗣。
“臣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要是臣的女儿没有怀孕,臣当初能推你坐上皇位,亦能把你从高位上拉下来!”
宋崇渊逼视着湛淮玦,一字一字,补充道:“哪怕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舅舅!”湛淮玦变了脸色,恼怒的是宋崇渊的前半句话。
舅舅真是偏爱嫡女,明明宋令怡小时候没少害他的令虞!
舅舅怎么就不能多爱令虞这个儿子一些?
这样拎不清的舅舅,真的该给令虞腾位置。
“别叫臣舅舅,早在你扶持起姚家,要姚家打压臣的宋家,要铲除掉我们父子二人时,你就不再把臣当成你的舅舅了,既如此,何必再假惺惺地喊臣舅舅,你自己恶心,臣听着也恶心!”宋崇渊胸膛起伏着,双目赤红。
他用力闭上眼,好不容易才压下眸底涌上来的热泪。
而后,宋崇渊拂袖而去。
湛淮玦僵硬地伫立在原地,垂下去的两手捏得“咯吱”作响。
之后不到一刻钟,宋崇渊就命人送来了最烈的春药。
并且大白天的,就让人把宋令怡打包送到了乾清宫的龙榻上。
甚至宋崇渊还安排了一个太监,盯着湛淮玦喝下那春药,以及他和宋令怡行房。
*
湛淮玦几乎每到深夜都会来丞相府,今晚宋令虞在书房处理公务,看了一眼时间。
她估摸着湛淮玦不会来了,就回了寝卧,屏退所有人,脱了衣服到盛满温水的浴桶里泡澡。
宋令虞全身放松,舒服地闭上眼,泡得有点想睡觉。
但她忽然间,听见了熟悉的动静。
宋令虞猛地睁开眼,面色大变,反应迅速,“哗啦”一下从浴桶里站起来。
宋令虞扯了外袍裹住身子,来不及出去,只能再把身子沉没到了浴桶里。
下一秒,湛淮玦已经到了面前,看到宋令虞在洗澡,他第一动作就是猛地背过了身。
只是瞥了那么一眼,却有万千脑补的画面,感觉到鼻子里涌出一股温热。
湛淮玦抬起手指摸到了鼻血,咬了咬牙,又转了回去。
他和令虞都是男人,令虞的身子有什么不能看的?
再说,他在梦里不知道看了多少回,脑子里亵渎了数次,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令虞的身子。
宋令虞心里越是有鬼,表面上越镇定。
外袍和水遮掩了自己的身子,只透出令人遐想的朦胧感,反而更活色生香,令人血脉偾张。
她的声音带着氤氲感,“皇上,臣以为你今晚不来了,你先出去等一会儿臣。”
湛淮玦却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了,只余贴身的,走到浴桶前。
他俯身,大手要去扣宋令虞的肩膀。
宋令虞却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
湛淮玦只好握住宋令虞的手,把人往胸口拉了拉,下巴压着宋令虞的头顶,垂下的视线往宋令虞水中的身子探寻,气息不稳,喑哑着嗓音道:“今天舅舅逼迫朕喝下了最烈性的春药,还叫人盯着朕和淑妃圆房,要朕让淑妃两个月内怀上皇子。”
宋令虞并没有责怪父亲,没有闻到湛淮玦身上沐浴后,或是其他的味道,蹙眉问:“皇上是怎么逃掉的?”
不知道宋令虞是太信任自己,还是她压根不在乎,湛淮玦不太高兴,“朕是喝下了春药,但过后又催吐了,然后用了迷幻香,找了几个太监,准备了工具,让他们好好地服侍淑妃。”
“过段时间朕就让太医诊断淑妃怀孕了,即便月份大起来,她自己知道自己没有怀孕,但她也只能瞒天过海假孕,然后想办法弄一个孩子来,朕会命宫人配合她。”
宋令虞推开湛淮玦,目光深深地看着湛淮玦,语气里也带上了试探,“皇上,你不应该这么做。”
她理解父亲,如今宋家式微,宋令怡应该担起自己身为宋家女儿的使命。
她跟父亲一样,希望宋令怡怀上龙子,下一任皇帝得有他们宋家一半的血脉。
这不就是他们为湛淮玦冲锋陷阵,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扶持湛淮玦坐上皇位的目的吗?
“朕不这么做,难道真的要跟她生孩子吗?令虞,朕喜欢的是男子,是你,哪怕有春药在,朕也不想和其他人行房。”湛淮玦的手抚着宋令虞满是水珠的脸。
平日的宋令虞像是戴了一层面具,无法捕捉到她的喜怒哀乐,唯有此刻,有了几分真实感。
湛淮玦的喉结滚了又滚,眼里的欲望更浓烈了几分,“朕知道淑妃小时候没少欺压你,正好趁此机会替你讨回来,那些,都是她应得的。”
“是,但臣更希望她能怀上龙子,到时候皇上立臣宋家的血脉为太子。”圣心难测,一个臣子对天子说这种话,是活腻了,宋令虞却相信自己和天子之间没有猜忌和防备。
湛淮玦也没让她失望,恼怒的是另外一点,“朕说了,朕至今还是清白之身。”
“以前以后,除了你之外,朕都不会碰任何人,更不会跟旁人生孩子。”
“令虞,朕只跟你生孩子,只会将皇位给我们两人的孩子。”
宋令虞直视着湛淮玦,“可是我们两个男子,是生不出孩子的。”
“朕恨不得朕能生出孩子来!”湛淮玦捧住宋令虞的脸,隔着浴桶吻住了宋令虞湿润殷红的唇瓣。
他并没有埋怨,完全认了自己深爱的是男子,要断子绝孙,哄着宋令虞。
“那你挑选一个孩子,当成我们二人的孩子养育,栽培,以后我们让他继承了皇位。”
宋令虞的手压住湛淮玦的后颈,什么都没说,只闭上眼回应湛淮玦。
她是女儿身,能生一个孩子。
但她对湛淮玦的那点男女之间的微薄情意,不足以让她恢复女儿身,入了湛淮玦的后宫,给男人生儿育女。
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最是靠不住。
她不会恢复女儿身,把自己的一辈子押注在一个男人身上。
尤其这个男人他还是帝王,有三宫六院。
而她为小丞相,跟湛淮玦之间有太多的阻碍。
两个男子的结合本就冒天下之大不韪,何况一个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而她要站在权力巅峰。
他们都不可能为了这最靠不住的情爱,抛开自己的身份,所拥有的一切。
以往湛淮玦都不会更近一步,但今晚他显然不满足只是亲吻,手往水中探去,极为难耐痛苦地呢喃,“阿虞,让朕和你一起洗。”
虽然大部分的春药都被他吐出来了,但仍然有残留。
何况他对着宋令虞,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春药。
“你别怕,朕不会做太多,朕只是要你帮帮朕……”湛淮玦感觉到宋令虞的抗拒,他没有强迫宋令虞,只亲吻着宋令虞,蛊惑着,诱哄着,眼角泛着绯红请求。
宋令虞语气微微加重,“皇上,去榻上等着臣。”
湛淮玦的桃花眼里一片迷离湿润,凝视着宋令虞,可怜又委屈地在宋宋令虞肩上蹭了又蹭,乖乖地应,“好吧。”
湛淮玦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快出去时还扶着门框看宋令虞,期盼宋令虞心软了,现在就疼疼他。
宋令虞的目光里却含着威压。
湛淮玦嘟了嘟嘴,到底还是去榻上,等着宋令虞了。
宋令虞用布条缠好胸,穿着寝衣,墨发也用簪子挽好,这才去找湛淮玦。
湛淮玦立刻就把宋令虞搂入怀里,“阿虞,你知道吗?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
“我想你想得寝食难安,梦里都是你,甚至在上朝的时候,朕坐在龙椅上看着一身朝服的你……”
湛淮玦觉得,他算是得到了宋令虞吧。
他命人找了湛淮晏三年,都没有湛淮晏的音信,湛淮晏应该是死了。
就算没死,也只能躲躲藏藏,苟活着,不敢出现在他面前,最大的情敌已经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他会和宋令虞就这么相爱下去,培养一个孩子,早早地就把皇位传给他和宋令虞的孩子。
然后他和宋令虞找一处世外桃源,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伉俪情深,白头到老。
湛淮玦憧憬的未来是光明的,梦幻的,美好的,从未意识到一个是帝王,一个是肩负着家族使命的臣子,他和宋令虞之间有多大的阻碍。
在得到宋令虞回应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幸福到忘乎所以,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童话世界里。
春天的时候,湛淮玦带着宋令虞出宫,到郊外的山野草地上骑马。
他从背后拥着宋令虞,跟宋令虞一起拉弓搭箭,射天上盘旋的鹰。
他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夏天他带宋令虞去看荷花,在晚上走在灯火辉煌的长街上,又或是游船,与宋令虞并肩站在船头,衣袂飘飘,吹箫给宋令虞听。
他的箫只取悦宋令虞一人,连曲子都是自己创作的,无不表达着他对宋令虞的情意。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秋天,他拉着宋令虞去看漫山遍野的红色枫叶。
冬天他一身绣金线的玄色衣袍,在梅林里脱掉身上的披风,俯身拢到宋令虞身上。
任何景色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只看宋令虞,柔情纵容,满眼炙热汹涌也克制的爱意。
天子弯下腰背着宋令虞,踩着地上的白雪,穿梭在梅林里,二人的墨发上、身上都落了艳红的梅花。
在朝堂上,他什么都听宣平侯的,下朝后更是把奏折都给宣平侯。
他宛如一个吉祥物,坐在宋令虞身侧,手撑着脸,痴恋地凝视处理政务的宋令虞,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弧度。
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宋崇渊指望着宋令虞给整个宋家绵延子嗣,宋令虞的院子里有很多通房。
宋令虞纵容着某一个和小厮苟合,那通房怀孕了,却意外小产,就引发出了一系列的麻烦来。
以往她不用那么多人,现在人多了,不可能每一个都对她忠心耿耿。
人多眼杂后,她和湛淮玦的私会,就被捅到了宋崇渊面前。
宋崇渊失去了理智,帝王的妻子、皇后的母族联合其他家族对付宋家。
再者,宋家就剩宋令虞这么一个出息的、能传宗接代的儿子了。
他对宋令虞寄予了那么大的厚望,宋家满门的荣辱兴衰,都在宋令虞一个人身上了。
可这个儿子,她竟然和湛淮玦苟合在了一起!
湛淮玦还是帝王,还要他交权,要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深夜宋崇渊气势汹汹地进来,直面榻上交颈而眠的二人,他肝胆俱裂啊。
这打击简直太大了,种种缘由加在一起,大奸臣第一次无法承受这生命中最大的重创。
他全身的血液往头顶冲,晕眩让他身躯摇晃,险些栽在地上。
宋崇渊扶住床柱,却还是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
宋崇渊差点昏厥,缓了又缓,俯身一手把宋令虞拽了起来,双目赤红着,抬起颤抖的掌心,“啪”一个耳光狠狠扇向宋令虞。
“来人,把四公子给本相拖出去打,狠狠地打!”
夏日的夜晚雷声滚滚,暴雨滂沱,夹杂着宋崇渊能吞噬一切的怒气。
宋令虞被拖出去,整个人被按在了满是污水的地上,大板子重重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