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特维亚」,不是格维塞纳大陆的语言,它来自深渊狱界,其意思为:毁灭降临在此处。
在艾莉希娅才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没多久的时候,一时突发奇想,她想要试着写身边这位总是耐心教她知识的老师的名字。
那时她才刚刚学会写维修特斯和她自己的名字,写得奇丑无比,但辨识度惊人,逢人见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她的字。
勉勉强强可以从那些扭曲在纸上爬的线条里,看出字的原型和意思。
她缠着德尔特维亚,让他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
当时他的表情很奇怪。
无惊也无喜,只是愣愣的看着她许久。
没有问她原因。
最后故作被缠得没办法,低笑无奈的在纸上写下一行不同她所学的语言字迹,他说——这个名字来自死亡的世界,他无比珍惜,因为他浑身上下唯有这个名字独属于他自己。
彼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现在知道了,却还不如不知道……
德尔特维亚从不轻易提及过去,也只有那一次,他向她坦白他的过往,并毫不避讳的坐实切尔诺指责的罪证,他似乎在期待着她的反应?
她能有什么反应。
身处同等的状况下,她说不定做得比德尔特维亚还要更绝,又或者被迫沦陷成为喘气的傀儡,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承受自己不像自己,地缚灵似的被家族捆绑,日日夜夜听着这些人疯言疯语,从怨恨到绝望,最后所有的情绪被扭曲成疯狂的信仰崇拜。
德尔特维亚坚持了近二十年还能存在理智,即便理智之下,也已经是被日积月累扭曲的疯狂,那也改变不了他做到了非常人所能做到的事情!
忆镜还在推进。
艾莉希娅以一名旁观者的身份,快进式的见到小德尔特维亚的每一天。
为了防止她像上一次那样冲出去,这次系统在她身边布下层层雷电屏障,并且只允许她在十米外停留,还套上了灵魂禁锢。
和防贼一样。
索性,艾莉希娅随意找了处空地,一屁股坐下。
别小看这块空地。
它在遍地狼藉,随处可见破碎的玻璃,摔断腿的桌椅,地上流淌成河的血迹,以及瘫在地上姿势怪异蠕动着的人们之中,属于超级稀有的那种!
在德尔特维亚十九岁的时候。
作为家族里唯一的正常人,德尔特维亚的胞弟切尔诺也受到了影响。
这几乎成为压死德尔特维亚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曾以为还会有的例外,就这样在他眼前破灭。
癫狂发作总是挥起棍子追打他的父亲,思想逐渐阴暗变态的母亲,总是想着在他睡觉的时候,砍断家族中的人肢体血肉喂食他。
以及那些叔叔婶婶,还有家族中的佣人仆从,从正常的饮食变得开饮血啃食生肉,最后更变成了自相残杀。
艾莉希娅至少见到德尔特维亚企图自毁十几次。
都以失败告终。
当他快要死去的时候,家中便会有人自愿献上生命,任由失去意识的他汲取。
每一次,他睁开双眼,看到的就是一具脸上充满愉悦幸福,带着狞笑的干枯灰败尸体,皮肉的水分已经完全蒸发干瘪,紧贴着骨头,完全分辨不出这到底是谁。
也许是他的婶婶?
又或者是他的哪位亲人?
冰蓝色的眼睛在数年前还有少许的几点光彩,渐渐的变得黯淡无光,他开始对眼前发生的种种感到厌倦。
一把大火。
烧毁所有。
艾莉希娅身上的禁锢已经消失。
她现在就在他的身边,抬着头看着他,目光最后还是回到眼前化作一团巨大火球,里面黑影不断扭动哀嚎尖叫的房子。
这一天是雪夜。
大雪很快就在他的身上覆盖一层厚厚的白色。
直到火焰熄灭,已经成年的德尔特维亚也没有挪动一步,从开始站在哪,此时就还是站在哪。
他并不回避这个画面,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应该出现如释重负,可是什么也没有。
十九年了。
德尔特维亚终于在这一天得到梦寐以求的无拘无束,再也不用躲在房屋的阴暗之下忍受那些,他赢得站在阳光下的资格,却永远身处黑暗中。
十九岁,选择覆灭全族,也是他正式堕化为黑魔法师的日子,光明从不接受他这样的污点,唯有投身深渊才有他的生存的空间。
\"结束了。\"
艾莉希娅听到他这么说。
那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疲倦,又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愉悦。
是啊,结束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并不是平安顺遂,但他最终还是做到了他想做的一切,因为他是德尔特维亚。
她在心中默道。
\"忆镜应该要结束了吧?\"
按照上一次的经验。
已经到收尾的时候,她就会被弹出忆镜醒来。
不知道外面过去多久了,上一次并没有这次这么长的时间,醒来时发现才过去十分钟左右,忆镜中的时间和外界有差异。
德尔特维亚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无际的冰雪中。
留在原处的艾莉希娅最后看了一眼雪夜中漆黑的废墟,它像一座庞然大物,更像存在这个世间的怪物,身死之后,还是那么令人生畏。
【「忆镜」过去线,当前结束。】
系统屏幕上,出现b13号的提示。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应该是灵魂回到身体里的过程。
卷翘而起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闭着眼睛的女孩缓缓睁开双眼,红眸中有一丝迷茫。
\"……这是哪?\"
大脑宕机来得无比突然。
艾莉希娅环顾四周。
不是雪地。
可这也不是她的房间啊!
四面都是漆黑的岩石高高堆砌成墙,只留有可以容得下一人通行的位置。
\"身体还是透明的,我没有回去?\"
艾莉希娅急忙道:\"b13?系统!\"
没有动静。
屏幕还能显示,上面依然还是刚才道那几个字。
这里到处都是窄小的空间。
漆黑的环境下仅有并不明亮的烛火在跳动,昏黄的光芒让更远一些的前方变得模糊难以被看清。
可以肯定的是,通过地面上光线投射下的阴影判断,这里有不少拐角岔路口。
哒、哒、哒……
是长靴后跟落在石地上才会有的声音。
一步步,越来越清晰。
带有某种奇特的规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朝这边靠近。
艾莉希娅缓缓后退,她浑身不受控制的警觉起来,视线紧盯着前方左侧,声音正是从那边传来。
无形的低压正在凝聚,她能感觉到前面似乎有危险,就停在拐角处的边缘!
人?
那是鞋子的声音。
冬季到来,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准备适合在雪地里行走的长靴。
这种鞋子无法静音,因为后跟是着力点,且有金属结构辅助抓地,适合潮湿的环境。
艾莉希娅深呼吸一口气。
不对,她怕什么?
又不是人人都是伊格里厄斯可以看见魂体,就算真的有人又能怎样!
她谨慎上前。
\"?\"
走到刚才声音出现的位置时,这里空无一人。
她不可能听错。
但这里确实又没有。
难道……
跑了?
\"系统?b13号你说话啊,别学那个冒牌货,你不说话我好慌!\"
至少先交代清楚把她弄到什么地方,她也好想办法啊!
哒、哒……
又是两声脚步移动的声音。
艾莉希娅安静了。
她是驱魔师,讲道理也该是鬼怕她,不是她怕鬼,可老话说得好——没有鬼的时候,人最可怕了!
艾莉希娅猛的回头!
\"我看到你了!\"她睁着眼睛说瞎话,那脚步声刚才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艾莉希娅:\"嗯???\"
还是什么都没有,烛火轻微跳动着,一切都像开始她看到的一样,没有缺漏什么。
\"撞邪了?\"抓了抓头发,成功把柔顺的银发抓得脑袋上一根顽强的头发翘起。
她轻咬着唇,掐指一算。
迷雾、危险、未知……死、死亡?!
曾经百试百灵。
现在除非无关紧要的小事,否则都难以推算后果。
模糊不清的线索……
该说不愧是天道亲自下令追捕的世界,能掩天机,避天命,法则无法监控这里,据伊格里厄斯的观察,压制这个世界规则之上的力量正在衰弱,也就是说,今后她的推算很可能会彻底失效,除非……代表「反秩序」也就是世界反意识的黑色进度条减少,白色的进度条增加。
这次推算没有失败也不算成功。
艾莉希娅觉得她至少不能傻站在这里。
她转身,打算朝着卦象中相对安全的方向去看看。
突然。
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从后背直窜天灵盖。
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重量。
艾莉希娅余光瞥去,那是一只正常人的手,但这手也不太正常……为什么可以碰到灵魂状态下的她啊!!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