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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章节名《精神失常的二人》是首歌的歌名,原文是Бoжeв?ллr двox,很好听,东欧乐队,后朋克曲风,感兴趣可去听听,作者我和我几个朋友都挺喜欢这首歌。歌词开头几句是:

我们漫步于昏暗的灯光下, 在寂静深夜里的火车站台。

你是如此着急 ,急着带我从包罗万象的苦难挫折中逃离。)

卡尔在夜色中穿梭,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他需要看看他醒来后看到的世界的物质表现。

拐过一个弯,差点撞上一群围着一台播着聒噪音乐的音箱的青少年。他们的衣服五彩缤纷——与那个试图抢他钱的男人差不多装扮——皮夹克,还有令人震惊的、破破烂烂的水蓝色牛仔裤。

其中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引起了他的注意,她有着一头尖尖的粉色头发,耳朵上打了好几个耳洞,扣上了夸张的、大大的金耳环;她穿了一件印有大卫·鲍伊肖像的 t 恤,大卫·鲍伊就是那张奇怪的餐厅海报上的歌手。她的目光犀利,带着一种评估的神情。有那么一刻,卡尔以为她会认出他,那个身穿病号服的失踪士兵,一个逝去时代的遗物。

但随后,看见卡尔帅气的脸庞,她的表情柔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愉悦。她推了推身边的男孩,两人都笑了起来。

卡尔脸红了,羞耻之情灼烧着他的脸颊。居然被打扮得怪模怪样的小孩子嘲笑了。他加快步伐,赶忙逃离现场。

过往车辆的车灯为他照明,他根据自己另一个模糊的记忆,找到了柏林墙的位置。

站在一座高耸的混凝土和铁丝网前。泛光灯将墙笼罩在诡异的白光中,投下不祥的阴影。犹如丑陋伤疤的柏林墙,蜿蜒曲折把德国的首都——柏林——一分为二。他现在感觉到的德国分裂的物理体现。

卡尔用指尖划过粗糙的墙面。这是他与过去之间的分界线吗?是他与汉斯之间的分界线,是他与他自以为熟悉的生活之间的分界线吗?还是他与这个陌生的新世界之间的分界线?这个世界似乎能提供他从未敢梦想的未来?

他抬头望向了望塔,士兵们正巡视着墙的两边。那里会不会有史塔西特工想要击毙他这个钠粹分子啊?……等下,史塔西?他是怎么知道这个鬼玩意的存在的?

他不仅迷失在时间里,也迷失在自我里。“史塔西”——东德秘密警察,一个他本不该知道的术语——从他支离破碎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这怎么可能呢?搞不懂了,他到底是个二战时期的德军士兵,还是个现代西德大学生?难道两者皆是?

但23岁,这是他的年龄,是医院文件和护照上列出的年龄。是的,他现在仅23岁啊!怎么可能跑到几十年前当了兵呢……不过显然,生活在第三帝国的记忆比现在的现代人记忆更要深刻与清晰。但他现在处于1970年,而不是他更熟悉的1944年。他可能真的精神失常了吧,他不是个二战军人,他是大学毕业生。

卡尔彻底泄了气,往繁华地段方向走去。他要找个电话亭,然后腆着脸再给埃利亚斯打个电话,恳求借宿几宿,找到工作后他一定会搬出去自力更生。

破碎的记忆的每一片碎片都像一块碎玻璃,割断了他脆弱的自我意识。

他发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公用电话亭,这是茫茫大海中潜在的联系信号。他投放硬币,拨打了埃利亚斯的电话,祈祷他之前突兀地挂断电话没有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电话很快接通,卡尔开口了:“瓦格纳?又是卡尔。我、我很抱歉再次打扰你,但事情有点失控了……”他炒豆般噼里啪啦地把今晚的种种遭遇倾诉了出来,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话疑似太多了。他闭了嘴,不再把心灵垃圾倒出来,埃利亚斯是他的同学、他的朋友,不是垃圾箱。

一阵沉默之后,埃利亚斯的声音尾音上扬,好像很欢欣的样子。“听起来真是一场冒险,卡尔。听着,你为什么不来我家?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今晚就不用睡在寒冷的街道上了。你现在在哪儿?我开车去接你。”

“抱歉,我现在也不知道我跑到哪里去了。我对柏林并不熟悉。”

“别担心,”埃利亚斯在话筒里笑着说,“这就是电话的用途,对吧? 看看周围有没有地标或路牌。 附近有商店名称或任何东西吗?”

卡尔环顾四周。他正站在街角,令人心旷神怡的车水马龙声不绝于耳。 街对面,一家面包店用大大的彩色字母宣传着自己的商品。 “这里有一家……沃尔特面包店?”

“啊,太好了! 沃尔特面包店是一家连锁店,不过这样应该能缩小一点范围。等一下,让我查一下地图…… ” 埃利亚斯停顿了一下,大概是翻找文件。 “好吧,在查理检查站附近的弗里德里希大街上有一家沃尔特面包店。 听起来熟悉吗?”

“查理检查站……那不是……吗?”

“是的,查理检查站是东西柏林的过境点,”他的朋友耐心地解释道。 “不过现在不用担心这个。 如果你在那附近,我也不会太远。你待在原地,我会来找你的。”

终于!一个栖身之所,一张友好的面孔——他不用再在外面晃悠了。大海的起伏靠的是层层波涛,而人的支撑是朋友的臂膀。“好的,我会在这里。谢谢你,埃利亚斯,我真的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

“没问题,不用谢,卡尔。 你稍等一下。 我大概八分钟就到。”

这次卡尔等埃利亚斯主动挂掉电话,他才把话筒放回去。他靠在电话亭的内壁上,回头看了一眼柏林墙的雄伟轮廓,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已经离开的世界,但他第一次对前方的未知感到一丝兴奋。

八分钟对他来说就像永恒一样,每辆驶过的汽车都燃起一丝希望,然后又在街道上飞驰而过,将希望粉碎。他焦躁地不断变换着姿势等待——站直、蹲下,然后又站起来。

然后,他透过玻璃,望见一辆时髦的梅赛德斯-奔驰车在沃尔特面包店附近减速。难道是……?

他不确定地走过去,想看看车里的是不是他的老同学,如果不是的话,那他假装路过。汽车停在他身边的路边,乘客侧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一头褐发,还有双琥珀般深邃明亮的眼眸,让他想起他那段记忆中养的小猫,它也拥有一双琥珀色眼睛。

埃利亚斯把手臂搭在摇下的车窗上,看着他。“卡尔!辛苦你了,你等我等得太久了,快上车上车!”

卡尔眨了眨眼,努力想跟上思路。 “埃利亚斯……”这句话更像是一个疑问句,而不是陈述句。

“是的,是我!还有独一无二的你! 快上车,在你得肺炎之前,让我们帮你脱掉这身行头。”他的朋友热情洋溢地叫他上车。

“谢谢你,我——”

“哎呀,老兄,先上车吧,我们带你摆脱寒风,别冻坏身体了。先上车,聊天我们可以在路上聊。”

卡尔默默地点点头,绕到副驾驶那,开门,坐下。车里有淡淡的柑橘味空气清新剂和一些似曾相识的气味,这气味勾起了他记忆的边缘。他在精神错乱前大抵常常嗅到这些气味,他和埃利亚斯的关系肯定很要好。

“那么,”埃利亚斯开口道,他的声音打破了舒适的沉默,“你经历了一场相当奇妙的冒险,是吧?从医院逃出,与一个可疑人物打了一架……”

“是的,我不该擅自离开。这太蠢了。”

埃利亚斯轻声笑了起来?“也许有点鲁莽,但嘿,这也是年轻人的乐趣之一,对吧?你越来越有摇滚的反叛精神了呢!”

他说着,便打开了车载音响,播放了一首风格类似卡尔在前往柏林墙的路途中,见到青少年用音响播放的音乐差不多的英语歌曲。“这是你之前最喜欢的歌呢,滚石乐队的《我无法得到满足》!”随即,他随着节奏哼唱起来。

哈?这是什么鬼歌名?还有,他什么时候喜欢过这种音乐了?太恐怖了这个世界,他不再是他了,所有人也疯了。卡尔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卡尔缩在真皮座椅上,当埃利亚斯开车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时,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音响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滚石乐队的歌词在他耳中听起来毫无意义。

“其实,我不怎么记得这首歌了。真是见了鬼了,我甚至不记得你了。”

埃利亚斯斜视瞥了他一眼,立马又正视前方继续行驶。“别怕,卡尔。记忆丧失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医生说,记忆最终都会恢复的。但也许这是个好兆头,对不对?关于音乐嘛,重新发现与爱上你曾经喜欢的东西,这多美妙!能多感受到一次新鲜感,还有痴迷于它们的感觉。”

重新发现自己以前喜欢的东西?他记忆中的生活,与汉斯的生活和战争,感觉如此真实,如此直接。这一切都是假的吗?真正的卡尔是一个喜欢摇滚乐的无忧无虑的学生吗?

他张嘴想说话,但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记忆和这个新现实之间的矛盾令人震栗。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事情上,任何别的事情,以淹没不断浮起的惊恐。

“我们要去哪里,埃利亚斯?”

“当然是我家啰!你去洗个热水澡,换上——呃,抱歉,我忘记带你去服装店买几套衣服了,要不要我们再原路返回,到服装店里买几件换洗衣服再——”

“谢谢你,我的朋友。不过,我现在只想赶快洗个澡,然后把这套该死的病号服换下来。我不想再穿着这件衣服暴露在人群之中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太奇怪了,好像我真的是那种逃出精神病院,到处惹麻烦的罪犯。”实际上,他感觉自己更像集中营里的犹太人,被人用异样的眼神注视。

“那你穿我的衣服吧。虽然你比我高大点,但我喜欢穿宽松点的衣服——这样比较舒服——你应该合身。”

卡尔沉默了。埃利亚斯一会儿后才后知后觉,解释他会给他穿他从来没有穿过的新衣服,而不是穿了好几遍的贴身衣物。

埃利亚斯是个有钱人,从他开的车与住的房子就能看出——一栋坐落在富人区的独栋别墅,不过他奇怪地一点儿也不羡慕,好像他童年时期就住在这种房子里,而房子所在社区似乎叫罗森费尔德-布兴贝格。

他的朋友掏出一大串钥匙,开了门,领他进去,并换了一双干净的拖鞋。“别拘束,”埃利亚斯指着沙发说道,“我去给你拿些毛巾和我刚才提到的衣服。”他消失在楼梯上,留下卡尔独自一人思绪万千。

他环视房间,看到一整套奢华的家具、整齐摆满书本的书架和地板上的米白毛绒地毯。

墙面上的一张被精致裱在金边相框里的彩照吸引了他的目光。两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对着镜头咧嘴大笑。其中一个有着熟悉的褐发和琥珀色眼睛,无疑是伊莱亚斯;另一个……是一个陌生人,有着一头金发,戴了副飞行员墨镜,笑得满脸通红,顽皮地用右手的食指中指对镜头比了个“V”,很活泼开朗的样子。但陌生人的笑容却勾起了卡尔记忆的一角,隐约回响着他无法完全理解的认出他的声音。

卡尔沉浸在思考中,直到他的朋友把抱着一堆衣服扔到沙发上,又把一碟摆了两杯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在咖啡桌上,才听到埃利亚斯回来。“给你,”他语气平淡地说。“淋浴间在走廊那头。慢慢来。”

颔首表示明白,卡尔视线停留在照片上。“他是谁?”

埃利亚斯的手紧握住杯子把手,深呼吸几次,目光从卡尔身上移开。“那就是你,卡尔。或者至少,是以前的你……”他的声音渐渐消失。

什么?那是他?他眼中狡黠的光芒、他的举止、他姿态中的某种傲慢;他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紧紧抓住另一个人,另一条生命。那是他吗?开心快乐的学生,摇滚乐爱好者——不是那个阴郁冷漠、整天想着杀戮的帝国师中士。

“他是卡尔·施瓦茨,那我又是谁?”

埃利亚斯咬紧牙关,这个问题的沉重感像一团雾一样笼罩着整个房间。先前的轻松愉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紧张感。他轻轻地把杯子放下,暂时避开了卡尔的目光。

“这是一个价值百万美元的问题,卡尔,”埃利亚斯说,“医生们还在努力弄清楚。他们初步判断你患有一种叫做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疾病,简称 dId。以前它被称为多重人格障碍。话说回来,我认为你不止患有dId,还有一点点失忆症呢;你不记得大家了,还有那一切的一切。”

“dId?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复杂的精神疾病,”埃利亚斯为他解释,卡尔能看出来里面没有掺着不耐烦的成分。“患有 dId 的人会觉得自己有多重不同的人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忆、思想和行为。”

多重人格?这听起来像是廉价小说里的东西,而不是真正的疾病。“所以……我的战争,还有我的战友们,那些不是真的吗?”卡尔忐忑不安地望向他。

“我们还不能确定。医生还在对你进行评估。但这些记忆可能是你为了应对创伤而创造的另一个身份的一部分。”

创伤。这个词在卡尔的脑海中回荡。什么样的创伤会如此严重,以至于让他虚构出整个人生,虚构出一个身份,即作为一名士兵,在早已结束的战争中战斗?

埃利亚斯停顿片刻,然后指着照片说:“照片上那个开心的家伙,就是你与我们刚到意大利旅游时展现出来的卡尔,当时我们的朋友都溜去买零食了,而我们打算拍个纪念照。你是那个大学生,那个滚石乐队的粉丝,那个有点淘气的人,”他不无幽默地笑了笑。“看来你给自己编了不少背景故事。”

卡尔懵了。士兵、战争、汉斯——这些都是他想象出来的,是应对未知创伤的一种方式吗?但这些记忆感觉如此真实,如此生动。他紧闭双眼,试图在混乱的旋风中强行形成一个连贯的思维。

“但是......战争......钠粹......不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正是让所有人都感到困惑的地方,”埃利亚斯说,他的声音因同情而变得柔和起来。“你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第三帝国,甚至具体的战役都有着详细的记忆。这些记忆在历史上是准确的,甚至包括指挥官的名字和部队的调动。但这些不是你的。”

他的话,就像一颗炸弹,炸毁了卡尔长期以来精心构建的现实。分离性身份障碍、破碎的自我、虚假的过去——这些都让人难以接受。军人、战争、对邪恶政权的坚定忠诚——难道这一切都是谎言?

疑惑与自我怀疑,一条冰冷而又叫人厌恶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在他的记忆中扼杀了敌人,在偷来的瞬间握住了汉斯的手。那些记忆是真实的吗?还是它们只是从电影、书籍中借来的片段,被编织成他脑海中的战争故事?

困惑压倒一切,眩晕的漩涡威胁着要将他卷入其中。他迫切地渴望在这场疑虑的风暴中找到一丝立足点、一丝确定性。他强迫自己专注于当下,专注于埃利亚斯客厅的现实。

“洗澡。”他声音嘶哑地说道。洗去一天的污垢,脱掉这脏兮兮的病号服,这一简单的动作似乎朝着清醒迈出了一小步。也许在层层伪造的身份之下,真正的卡尔仍在等待被发现。

埃利亚斯点头,忧心忡忡。“是的,当然。慢慢来。等你感觉……好些了,我们再聊。”他住嘴了,意识到他们面前的任务十分艰巨。

要挑几件不易出错的衣服,不至于太丑的搭配。他直接伸手去拿一件褐色衬衫与黑色长裤,这下意识里让他想起了他曾经穿过的元首青年团制服,或者说他认为自己穿过。

卡尔匆忙将褐色衣服推回原位,换上一件干净的白衬衫,黑裤依旧——一种中性选择,没有任何象征意义。

走进淋浴间,脱掉衣服,打开水龙头,一不小心被淋浴喷头喷了一脸水。他赶紧关掉水龙头,调整了一下喷头喷洒方向,然后再次打开,试试水温才开始洗澡。

热水倾泻而下,他用一种近乎自我惩罚的凶猛劲头搓洗着手臂,试图擦去那些看不见的记忆。他的手是杀手的手,还是一个无辜青年的手呢?

两种身份与性格的冲突,卡尔不断觉得自己是个冒名顶替者。他仔细检查它们——他的手白嫩细腻,虎口和食指侧面没有握枪的茧子,一看就不像个军人的手,只是个因爱弹吉他、握笔太紧磨出一点薄茧的小伙子。

这一认识让他恍然大悟。他的记忆和现实之间的差异非常明显。参军、参战,还有杀人——这些都是假的。他想明白了,也不愿纠结于此了。

他身心俱疲。

简单用双手搓揉肥皂打出泡沫,肥皂在他手中滑溜溜的。把肥皂泡抹在身上,擦遍全身,最后用水冲洗掉,这样就差不多了。

用一条松软的白毛巾擦掉身上水珠,随后又用它裹住自己,卡尔迈出淋浴间。浴室的镜子上暂时覆着水汽,他用手心拭去它们,检视左脸——果然,那块刀疤是不存在的;可以说,他记忆中身体因战斗留下的伤疤也全都是不存在的。

彻底擦干身体后,卡尔穿上了埃利亚斯提供的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它们确实合身。回到客厅,属于他的那杯咖啡原封不动地放着;埃利亚斯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一本书,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对面的空地。

“所以现在怎么办?”

“要我说实话吗?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啊。这里的医生是专家。他们会指导你解决这个问题。我能做到的最多是引领你恢复记忆——带你做你曾爱做的事,去你曾去过的地方。”

“我会努力的。那么,我之前爱做什么?喜欢去哪里?”

埃利亚斯的脸色忽然变了,尴尬地捂住了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你之前……你之前喜欢跟我一起去酒吧玩.…..举办派对,彻夜狂欢、抽烟喝酒,还有勾搭漂亮女孩……”

朋友的坦白钻进了卡尔的耳朵里,这与他对自己的印象形成了对比——一个纪律严明、饱经战火的士兵……该死,他怎么又想起战争了?忘掉它们!卡尔嘴里发出一声惊奇的笑声,他以前竟然参加喜欢派对、追女孩,这个想法太荒谬了,几乎有点滑稽。

“抽烟喝酒?”他重复道,仍然有些存疑。“这可不是什么‘模范学生’。”

埃利亚斯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羞涩的笑容。“嗯,我想,白天是模范学生,晚上是派对狂人。不过,你确实设法在两者之间取得了惊人的平衡。无论前一天晚上你回家有多晚 ,你总是能考得好……大学期间你老是活力十足,总是派对上的焦点,每个人都想和你一起出去玩,”他摇了摇头,怀旧起来了。“说实话,有时候可能有点太过活跃了。”

太疯狂了,他是这样一个外向的人吗?卡尔认为自己已经做不到这些事了,他对它们而感到难以为情。不过,他会竭尽全力恢复到以前那个状态的,就算是为了所有人吧。

“跟我多讲讲这些派对吧,”他说,“我们听了什么类型的音乐?我们去了哪里?”

“哦,我们到处都去过!市中心有个很棒的小爵士俱乐部,有你听过的最酷的乐队。弗里德里希大街上有一家酒吧,那里有全城最好的啤酒。我们过去常常在外面呆到很晚,跳舞、聊天,享受生活。”

埃利亚斯说话时,卡尔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零散的记忆。烟雾缭绕的酒吧里笑声不断,现场乐队的节奏感很强,手里抓着冰啤酒瓶的感觉很好。这些画面模糊而短暂,但确实存在。

“那么女孩们呢?”他在他所有能想起的事物里,都没找到他跟女性有过多交集的记忆。战争记忆中被一名温柔细心的护士照顾算吗?

他的这个好朋友笑了。“卡尔,我只能说你很有魅力。总是能言善辩,知道如何逗女孩笑。不过回想起来,我觉得你大部分时间只是在享受这种关注。”

一股暖意悄悄冒出头,他无法确切地形容这种感觉。这是从前那个热衷于社交的卡尔的影子吗?还是只是因为这种环境很新奇,有机会探索自己完全不同的一面?

“也许我应该再试一次,”他若有所思地说,“学习如何再次成为派对的焦点。”

“好!这就是精神所在,卡尔!我们会让你重新振作起来,重新发现真正的自我。一个爵士酒吧和一个迷人的微笑。”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先做些什么呢?”

埃利亚斯的笑容绽放得像一朵向着太阳开放的向日葵。“那要看情况啰,卡尔。你是想来点冒险——惬怀充实生活速成班——还是需要多一点时间放松一下?”

他身体前倾,手肘搁在膝盖上。“我们可以去我提到的那个爵士俱乐部,看看乐队是否还在。或者也许可以吃一顿低调的晚餐,只有你和我,好好聊聊?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聊过了,自从那以后……”

“自从什么以后?”

“自从你出车祸以后。我怀疑是车把你撞失忆的,还有那些奇奇怪怪多出来的记忆。”

啊?这……他出了这么多事吗?可卡尔啥感觉也没有,估计是他恢复得太好了,他没感受到。

而埃利亚斯看起来悲切极了,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下巴颤抖,瘪嘴;但卡尔并不打算安慰他。他自己会缓过来的,不需要安慰。还有一点就是,卡尔对自己的安慰能力并不怀有任何期待,说不定他的慰抚最终适得其反,埃利亚斯会变得更为忧戚呢;所以最好是转移这人的注意力。他遇到过太多这种情况了。

卡尔思索着自己的选择,新获得的选择自由在他身边如轰炸机于目标上空飞行般盘旋。他可以一头扎进他已经忘记的生活,也可以慢慢地回归。

“爵士乐俱乐部听起来不错,”他宣布,“我们去看看他们是否还演唱你刚才说的那种音乐。”

埃利亚斯把手从脸上移开,笑逐渐拉起他的嘴角。转移注意力这招出效果了。“真的吗?你确定你愿意吗?那里会很吵。”

“我能忍受一点噪音,”卡尔不确定这个大胆、果断的卡尔是谁,但他相当喜欢他。“此外,如果这是我以前喜欢的东西,也许它会唤起一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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