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对方的话语后,欧列维仿佛被美杜莎凝视,瞬间石化,几秒后才回过神来,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许哀副指挥官看起来并不残暴,而且这样做是违反火律的,你确定是他吗?”
卡兹瑞尔注视着眼前的徒弟,轻笑一声,笑容中夹杂着嘲讽。他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青年,淡淡地继续说道:
“当然,我们的头儿的确不是一个残暴的人。如果他真那样,他就不会被帝国所抛弃,早已融入帝国的高层圈子。恰恰是因为他的仁慈触犯了人类帝国的权威,才被贴上了软弱的标签,被视为叛徒。
你之所以觉得他参与了一场屠杀几千万人的行动难以接受,是因为在人类帝国里,几千万人的死亡对于帝国来说微不足道,不过是日常的新陈代谢。就像你身体内的细胞,每时每刻都有数百万个细胞死亡,又有数千万个细胞新生。许哀就像白细胞,他的职责是清除那些不再有效或已癌变的细胞,所以没有人会觉得他残忍,因为他只是在做他职责所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星界军不会随意杀人,但如果杀人是任务的一部分,他们也会执行,不会去质疑原因。因为在帝国里,思考是一种罪恶,它会导致异端的滋生,唯有盲目服从上级的命令和帝皇的圣言,才是每个人唯一要做的事。”
听完师父的话,欧列维感到一阵眩晕,信息量过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忍不住挥手,艰难地说道:
“好了好了,大哥,我明白了,让我们暂时不要谈论这个话题了,否则我觉得我又快要呕吐了,我今早才吃的鱼丸面。”
卡兹瑞尔见面前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再次承受不住,只是耸了耸肩,再次将烟斗含入口中,一边抽着烟,一边继续说道:
“行吧,随你。但我必须提醒你,速度得加快,按照规定,我们必须在太阳落山前完成收割。否则,任务就完不成了……”
“说得没错,老先生。”
正当卡兹瑞尔边说边挥舞着镰刀时,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与欧列维年龄相仿,但声音更为洪亮有力。
老士官顿时浑身一颤,缓缓转头,而身后的欧列维已经挺直了腰板,立正站好。戴着草帽的许哀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第四先遣队的指挥官面容平静,刚用草叉将收割好的稻穗送上了车,此刻手持那把几乎与他等高的草叉,静静地注视着两人。
“啪!”
卡兹瑞尔迅速回头,条件反射地向对方敬了个军礼,大声说道:
“长官好!”
老士官的大喊差点让许哀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但也证实了对方确实被吓了一跳。许哀抬起左手,向下挥了挥,示意两人不必如此紧张。
面对眼前的古维'埃,卡兹瑞尔轻轻吞了口唾沫,内心祈祷着对方没有听见刚才的对话,但很快,他的祈祷便宣告无效。
许哀轻咳一声,看向面前显得拘谨的两名士兵,问道:
“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已经聊完了吗?”
卡兹瑞尔一听这话,知道大事不妙。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谦卑地说道:
“我恳求您的宽恕,大人!请您饶我一命!”
许哀见到对方的反应,一时语塞。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老头会以为自己一句话就能将他拖出去斩首。毕竟这里不是星界军,军队早已不是帝国时期那种中世纪佣兵团的模样。
如果他现在因为对方提及他的过去就将其处决,洛瓦以太可以直接将他也送上断头台。更何况,即使在过去科索亚第一团时,他也不会随意枪毙人,除非战场上有人因恐惧而选择逃跑,那时他才会履行身为军官的职责,给予逃兵一发激光。
因此,指挥官无奈地摆了摆手,平静地说道:
“不用对我行这样的礼节,士官,没有必要。而且你可以放心,我没有权力处决你,因为你既没有逃亡,也没有违反死罪的军规。
审判与定罪的权利已不再掌握在长官和牧师手中,而是交给了军事法庭。我现在对士兵下达罪行的权力仅限于事实记录和起诉。”
听到这番话,老人急忙起身,内心终于松了口气。在契约军团中,军官对待士兵的态度仍然恶劣,如同对待私产一般。
中高级军官永远是贵族,而士兵则是农奴。贵族对他们的态度与过去无异,只视其为工具,不顾生死。平时因不堪忍受老兵欺凌而自杀的士兵,与战场上的伤亡相当。
有人可能会问,政委在做什么?那些从忠嗣学院毕业的政委难道瞎了吗?答案很简单:他们要么选择与高级军官合作,要么选择与帝皇对话。
在乔帕尔这种受内政部保护的军队中,腐败一直是个大问题。热血的政委要么选择同流合污,要么持续反抗,最终在某次战役中被莫名的流弹击中。
如果他们幸运地活过几次战役,等待他们的结局要么是被调往其他星界军军团,要么更悲惨,直接被扣上异端的罪名处决。
在大多数军团中,政委的权威不容侵犯,但在有后台的军队中,如受内政部、国教和审判庭支持的星界军,政委的作用仅限于装聋作哑,昧着良心数钱,同时完成任务。
欧列维看着面前的指挥官,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疑问,小声地看向自己的长官,问道:
“长官,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他的话音刚落,卡兹瑞尔的面部表情瞬间扭曲,像戏剧中的鬼脸,愤怒地瞪着自己的手下。
许哀自然明白对方想问什么,但仍点头同意,平静地说道:
“问吧,士兵。”
“卡兹瑞尔士官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您真的屠杀了几千万平民?”
鼓起勇气后,欧列维小心翼翼地问道。许哀略作思考,回答道:
“在那次不光彩的镇压中,我并未亲手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但确实有十几万人丧生在我和士兵们的枪下。许多奴隶并非死于科索亚人的枪炮,而是在枪声响起后和恐慌中发生的严重踩踏。
那场战斗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创伤,虽然加入帝国军队时我预想过可能发生这种情况,但当真正面对时,只有耻辱感。无论你开枪的理由多么充分,内心总在告诉你,他们的做法没有错,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许哀沉默片刻,忍不住内心的压抑,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唉,回想那段时光,我依然感到悲哀。那个农业世界的初衷是为了让整个星区的人们不再挨饿,但最终连农民自己都没吃饱。剩余的食物和财富全被贵族和官僚掠夺,劳动者得到的只有饥饿和死亡。”
“那么,您后悔当时那样做吗?长官?我是说,在做了那些事后,您内心是否痛苦?”
“怎能不痛苦!你做了一件不正确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件错事。如果当时我们选择直接拿走当地贵族贪污的粮食,完全可以满足前线的需求,但我们遵从了内政部的命令,迫使他们继续在走向死亡的种植线上工作。
那场战斗原本内政部给了我一枚勋章,但我把它扔进了虚空中,因为那样的荣誉不过是刽子手的象征,我坚决不接受。这也导致国教认为我不接受帝皇的恩赐,也许正因为如此,哈兰报复我时,国教并未出手相助。”
欧列维如同学校里的学生,静静聆听对方的讲述,内心不由得感到痛苦。然而,他尚未沉浸在内心的痛苦中,身体上的不适很快就来临了。
“对了,你们还有2.7亩的麦田未收割,而距离工作结束还有1.03小时。如果任务未能完成,今晚的全营慰劳宴你们可就享受不到了呦。”
许哀望向前方的稻田,悠然地对两名士兵说道。这时,年轻的士官才意识到太阳即将落山,如果不抓紧时间,恐怕不只是心灵上的痛苦了。
汗水再次滴落大地,麦穗和稻谷再次被收集成车。这一次,餐桌上的食物不仅能填饱所有人的肚子,且也不会溢满鲜血